“何況你人沒了,華陽郡公當真就不覺得鬆了口氣?”
最後一句無比的誅心!楊景澄麵色陰沉,卻也不得不承認丁年貴說的有理。他與華陽郡公已有數日不曾好生說話,便是在衙門裏遇見,也不複往日之親密。一則是華陽瑣事繁多忙碌非常;二則被四方關注的他不便似往常那般隨意撒潑打滾,不免顯得生疏。若是其它什麼事,兄弟二人喝頓酒,再不濟打一架,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然涉及皇權……
楊景澄的眼眸一暗,皇權的爭奪從來不是幾個人的搏殺,而是幾群人的戰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這世間並沒有真正一呼百應指哪打哪的黨魁。
“再有。”丁年貴沉聲道,“章家可未必服您,蔣興利明麵上是娘娘的人,可他是譚吉玉的大舅子,是您外祖家正經不過的姻親。他手下的錦衣衛與郡公麾下相差仿佛,您還下死手得罪過他。我一個做探子的心思陰暗,我認。可我也實話實說,我若是郡公,現教唆蔣興利殺了你!到那時,娘娘再礙著章家又如何?就算郡公屠了章家,娘娘除了捏著鼻子認還能怎樣?世子可別忘了,娘娘姓章,可她是楊家人!”
楊景澄沉默。
“日日跟著您,我也挺累的。不瞞您說,我現後背繃的生疼。一會子見不到您,我整個人都是慌的。我知道您有信得過的護衛,也知道他們是趙敬將軍訓出來的小兵崽子,哦,現他改名叫馬桓了。可是堂堂正正戰場上打仗的,訓的人能與我們比麼?”丁年貴深深看了楊景澄一眼,“他們經曆過……完不成任務便死麼?”
楊景澄神色僵了僵。還有,馬桓的原名叫趙敬麼?
“我手上人命無數,是以我知道旁人若想刺殺您大抵會用什麼手段。”丁年貴淡淡的道,“再不濟,我能替您死一次。不然以娘娘慣常的潤物細無聲的手段,何須把我明晃晃的弄到您跟前討嫌?”還有一句話丁年貴沒有說出口——太後娘娘當年寵冠六宮,男人什麼鳥樣,她恐怕比他們這幫自己帶了把的都清楚。
楊景澄亦有話沒說出口,他已經感受到章太後潤物細無聲的手段了。如此時此刻,他明知章太後在挖坑等他跳,可是內心深處,確有暖意緩緩流淌。四麵皆敵的當下,誰能不期盼無微不至的照顧與保護?否則他不會對父親失望,不會對宗族怨憤,更不會與華陽兄長漸行漸遠。
兩世為人,沒有哪一刻,有眼下這般孤寂。但楊景澄從不曾想過,在最無助的時候,願意且有能力撫慰他的,正是他曾經最恨的人之一。
“世子,風大,進屋吧。”丁年貴勸道。
楊景澄點了點頭,走過穿堂,回到了二進。他察覺到了丁年貴的如影隨形,但他沒有回頭。
初夏時節,門口已換了竹簾,高高卷起,任由清風入內。廊下的丫頭們今日顯得有些安靜,見了楊景澄規規矩矩的福身行禮。顏舜華帶著人從裏間迎了出來。
“蘭兒送去惠慈庵了。”楊景澄開門見山的道。然後他看見了滿院子的女人齊齊鬆了口氣。看來不止顏舜華在忌憚,無論是有名分的葉欣兒與蓮房,還是沒名分將來很可能成為他通房的大小丫頭們,都在抵製樓蘭。章夫人養女兒的境界真是絕了。
楊景澄摸了摸顏舜華的頭,又對葉欣兒道:“你是不是有話想問我?”
葉欣兒點頭:“今晨的那個人是誰?”
“你表哥,你沒見過的。”楊景澄轉身看著空蕩蕩的院子,“他不知道躲在哪棵樹上。你出去喊他,你們兄妹說會子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