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貴愕然,想說什麼,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他畢竟是慈寧宮的掌事太監,於朝堂博弈上差著些,卻不是個笨人。有了章太後的提點,自然能輕易的想明白其中關節。隨即臉上浮出了一抹苦笑,這聖上可真是……

章太後手裏的茶碗,透出的是宜人的溫度。她提點完蘭貴後,亦陷入了沉思。外臣對她的攻訐,她是一直不服的。先皇去的早,留下的一幫臣子不說好生輔佐,為了一己私利,竟踩在她們母子頭上作威作福。這便也罷了,她長居於後宮,看慣了妃嬪們為了爭寵上位的萬般手段,自然知道何為弱肉強食。因此,她帶著年幼的庶子,周旋於眾朝臣之間,一步一步,終於大權在握,結果呢?

滿口仁義道德的男人們,開始暗暗教唆起了她的庶子。說甚牝雞司晨、惟家之索,放他娘的狗屁!若不想叫個女人統領天下,你們這幫臣子倒是好生盡責盡忠呐!難道她樂意放著太後的清福不享,成日間天不亮起床,天黑透了都未必得閑吃飯。好容易她理順了朝政,這起子貪官汙吏又來尋她的不是了。章太後暗暗呸了一聲,沒卵子的東西,你們也配帶個把兒!

更讓她鄙視的是庶子永和帝。永和帝年幼的時候,她麵對的是如山般的奏折與一眼望不到頭的算計。日日夜夜的鬥爭博弈,哪裏顧得上那個孩子。是以,也沒料到庶子竟長成了心胸狹隘、小肚雞腸的模樣。章太後百思不得其解,若說小皇帝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那親手把他養大的順妃也不小氣呐!他那比針眼還小的氣度到底像誰?

章太後有時不由的想,如若那小子大氣點兒,自己與章家又該何去何從?權力一旦膨脹,便再無收回的可能;坐擁天下的滋味,爽快到了難以言喻的地步。所以她絕不願把手中權力拱手相讓。然而,這畢竟是楊家天下,沒有婦道人家主持的道理。她一手提拔的朝臣們,隨著小皇帝年歲漸長,慢慢分化,一個一個背離了忠心,倒戈向了帝王,並毫不留情的衝她發起了奪權的號角,一點點的蠶食著她手中的地盤。

緩緩閉上眼,章太後有些疲倦的靠在了椅子上。其實,她並不似眾人眼中的那般強悍無敵。能保住今時今日的威望,來自於無數個日夜兢兢業業的布局。

脆弱隻有一瞬間,短到細心伺候的蘭貴都未曾發覺。章太後重新睜開眼,略有些泛黃的眸子,又有了神采。她優雅的用茶碗蓋撥弄著碧綠的茶葉,語調悠然的道:“蘭貴啊,你猜,若是聖上疑心澄哥兒是我的人,他會怎麼做呢?”

蘭貴幹笑,那位主兒的想法,他可猜不出來。

“華陽也是可憐見兒的,叫他伯父逼得連下三濫的手段都用上了。”章太後笑著搖了搖頭,“其實那孩子,也挺不錯的。”

蘭貴無奈的道:“娘娘,他可不記您的好。”

章太後不以為意的道:“他還小麼,小孩兒家家的懂什麼?”

蘭貴被噎的說不出話了,華陽郡公都望三十的人了,誰不說句年富力強,到了老太後嘴裏,就變成小孩兒家家的了。

“他啊,不知道當年我們老楊家的江山何等的風雨飄搖。”章太後慢悠悠的道,“加上他那小心眼的伯父,十年如一日的挑撥他與章家的關係。偏偏他外祖母小氣吧啦的,那會子他還小,在外家受了氣,可不是記仇記的真真兒的麼?朝上的大人們有時候說,女人頭發長見識短,我也是真沒法子駁斥。一個華陽,堂堂郡公,在臣下家裏被慢待羞辱;一個澄哥兒,從四品的官兒了,媳婦兒還叫當堂罰跪。”章太後深深的歎了口氣,“榮華富貴迷了眼呐!都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

這話慈寧宮內無人敢接,章太後也是心中煩悶,隨口念叨念叨。人年紀大了,少不得嘴碎些。不比年輕時那般能藏住話了。不過,也僅限於此。她隨手把茶盅擱在了旁邊的小幾上,接著方才跑偏的話題,慢條斯理的道:“既然華陽有心,我們不妨幫他一把。”

蘭貴忍不住問:“娘娘是說……幫……郡公?”

章太後輕笑:“我不幫他,他不就與他伯父針尖對麥芒了麼?”

蘭貴小心翼翼的用餘光偷瞄著章太後,精神已經緊繃了起來。別看老太後眼下好似尋常人家的老封君般的和氣,發起狠來的時候,那絕對是六親不認的。且越是看著平靜,說不準下手便越狠。

章太後看向一旁僵直的蘭貴,問道:“你有話要說?”

“娘娘,”蘭貴朝乾清宮方向努了努嘴,把聲音壓的極低的道,“那爺倆幹起來,不是更好麼?”

章太後不想搭理蘭貴了,吩咐道:“你去請首輔過來,我有話同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