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後的遺憾,是情真意切的。作為國朝主母,她連永和帝都看不上,更遑論比永和帝更廢的長樂。奈何永和帝無子,而近年來宗室一代不如一代,唯一能入眼的華陽偏又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偏執性子,弄的她好不為難。正是她長達數年的猶豫,方讓華陽崛起,否則憑永和帝的小心眼兒,都不消她死命打壓,隻多出手幾次,華陽早已屍骨無存了。
再想想楊景澄,剛出仕的孩子,能力上看不出甚好歹。可細數數他的優點,著實不少。且不論他知禮守孝,不似兄弟們一般眠花宿柳鬥雞走狗,單說他日常兢兢業業、上衙點卯從不遲到;勤學好武,城外一人單挑十幾匪徒救回靖南伯家小姐,便是宗室裏頭的尖尖兒。且模樣又好,身量又高,性子溫柔孝順,她是做人奶奶的,誰家老太太看到這樣兒的孫子,不想摟到懷裏好生揉搓愛撫?
這會子章太後都幾乎咬牙切齒了——若是我親孫子該多好!又暗恨,好好的孩子,偏從那等醃臢婦人肚子裏爬出來,氣煞人也!
“砰!”茶盞不輕不重的落在桌子上,華陽郡公調整著呼吸,平複著心中紛亂的情緒。搶了個傳達口諭差事的乾清宮太監陳方珠滿頭是汗的看著眼前的華陽郡公,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作為華陽郡公的心腹之一,他自是知道自家主子對楊景澄是當股肱之臣培養的,不曾想,他未上位,楊景澄已暴露在永和帝的視線中。
華陽郡公十六歲入錦衣衛,至今已十二載光陰。陰謀血腥環繞的十二年,亦是他處心積慮布局的十二年。然,也正因如此,讓感覺到威脅的永和帝,動了別樣的心思。
楊景澄與長樂不同,他年紀小無惡習,更要緊的是此前他清清爽爽的站在了章家的對立麵,簡直是為永和帝量身打造的嗣子。若說在他與長樂之間,永和帝終是偏向他的;那麼在他與楊景澄之間,天平向誰,不言而喻!
華陽郡公深吸一口氣,再次看向陳方珠:“太後那處可有消息?”
乾清宮是個大篩子,一直被永和帝防備著的慈寧宮何曾又不是?陳方珠早聽到了章太後的評價,此刻苦笑著道:“太後對世子並無惡感。”
華陽郡公沉默,許久之後,他緩緩道:“他比長樂強。”
陳方珠悄悄抹了把汗,小心的問道:“郡公,我們該如何應對?”
華陽郡公皺眉揉著太陽穴,一時竟無法答言。呼喇巴冒出來的對手,若是旁人,他可未必顧忌甚同族兄弟情誼。偏偏是楊景澄,對他一派天真滿心信任的楊景澄,他卻是無論如何也下不了狠手的。何況此時楊景澄隻怕都蒙在鼓裏,純粹的池魚之殃!
“郡公。”陳方珠憂心忡忡的道,“孝,一直可是最高讚譽……”
華陽郡公更加頭痛了,他知道楊景澄守孝,全是為了心疼自家小媳婦兒年紀小,怕她承不得歡,更怕她早早懷孕傷了身體。隻是這話不好明說,剛好拿太妃做幌子。大家都是宗室子弟,誰不知道誰啊!
奈何他真就清清靜靜的守了三個多月。大老婆分床,小老婆不睡,再說他是為了媳婦兒,隻怕衛道士們都要抽人嘴巴子。不獨照著永和帝的心意長,竟還照著那幫清流的眼光長。饒是素來與他好的華陽郡公,都險些被嘔出了缸老血!這對手來的簡直猝不及防!
“他……現還無子。”華陽郡公滿心疲倦的道,“暫不成威脅。”
陳方珠歎了口氣,眼下無子,不代表將來無子。男人幾個沒有野心?便是此刻沒有,章太後與聖上同時看好他,自有人去跟前賣好兒。時日長了,哪怕深閨中的姑娘家都能養出野心來,何況堂堂正正的宗室世子。果真一直無子也罷了,一旦兒子落地……朝中局勢隻怕更為混亂。
華陽郡公不耐煩的朝陳方珠揮揮手,將人打發了出去,自己背著手走到了園子裏。但凡位高權重之人,多是孤單的。心中萬千思緒,皆不敢與人訴說,畢竟傳出個一星半點,很有可能就是滅頂之災。因此,他心中無限的煩悶,隻能付諸於眼前小小的池塘。
暮春時節,庭院裏已是生機盎然。清亮的湖水倒映著花木扶蘇,湖底的魚兒時不時探出水麵,啄一下粉色的花瓣,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微風拂過,落英繽紛,華陽郡公衣袍上裝飾著玉佩的流蘇輕輕搖擺。
風景靜謐安詳,與他心中的煩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在竭力的思考,如何才能讓楊景澄心甘情願的放下唾手可得的潑天富貴,安心做他的左膀右臂呢?
在家耳鬢廝磨的楊景澄全然不知幾日光景,他已在皇城之中掀起了驚濤駭浪。此刻他與顏舜華坐在後花園的亭子裏,欣賞著春日美景。三月桃花綻放,瑞安公府一株幾十年的桃樹正怒張著它的生命力。層層疊疊的花朵壓的枝條微微下沉,入目所及,是讓人移不開眼的緋紅。
仆婦丫頭們都被打發的遠遠的,楊景澄親自執壺,斟上兩杯微甜的果子酒,舉起自己眼前的一杯,邀顏舜華共飲。顏舜華笑了笑,大方的拿起杯子,與另一隻杯子輕輕一碰,而後仰脖一飲而盡。
“如何?”楊景澄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