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湯宏忙著安頓老友孫子時,北鎮撫司的刑訊亦有了結果。吳子英夫人楚氏幾乎沒讓褚俊楠廢什麼功夫,便將吳家事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明白。褚俊楠掃了眼文書的記錄,隻見上頭寫的無非是些貪汙受賄、草菅人命、奪人田產的常規事跡,唯有昨日突兀冒出來的趙廷棟尤其的紮眼。
褚俊楠在錦衣衛混跡多年,這案子他一搭眼便知不是自己能插手的。於是命文書將審訊記錄仔仔細細的謄抄了一遍,又命人把原件收攏好鎖進了櫃子,方踱步到了其他審訊之所,看看同僚們的進度。
這年頭,不曾聽聞過錦衣衛凶名的京中豪門乃少數,不獨主子們,平日裏下人們也愛當個誌怪故事聽著消遣。此刻自家落入了錦衣衛,單看著四處掛著的琳琅滿目叫不出名字的刑具,一個兩個的嚇的抖如篩糠。之所以要審上大半日,一則人多;二則便是他們驚嚇過度語無倫次,弄的刑訊之人須得反複問詢,方有答案。隻是此回審的頗急,少不得有幾個慌亂之下說不清話被打死的。
下午時分,吳家從主子到奴才,皆過了一遍。褚俊楠聽聞華陽郡公已回了衙門,連忙收拾好了筆錄,往正堂走去。與湯宏見了一麵的華陽郡公早知內裏門道,卻裝作萬事不知,快速翻閱了一遍。哪知在看到趙廷棟相關時,依舊驚訝了一下。據楚氏交代,趙廷棟居然與吳家有親!
原來楚氏的次子亦是個不安分的,年輕時在外包了個小戲子生下了個女兒。這樣不清不楚的閨女,如何好說親?幸而京城各家門戶裏不省心的兒孫多,外室所出的少說有幾十個。不知怎底,兩下裏就結了親。隻是到底不光彩,是以本家皆無消息。可惜定親沒多久,吳家的姐兒一病死了,那外室沒了閨女,萬念俱灰,也跟著瞪了腿。知道的人更少了。
外室所出的孫女,於吳子英的兒媳來說,乃眼中釘肉中刺,但對楚氏而言,卻是血脈相連的親孫女。後來趙家覆滅,她看在沒了的孫女的份上,還派心腹送了幾次錢糧。看到此處,華陽郡公恍然大悟,居然有這層關係!怪不得他能騙住吳家人——吳子英入獄頗久,平日裏楚氏隻是硬撐著,內裏早慌的不行。乍聽吳子英死訊,哪還有甚分辨能力。被孫女婿一鼓動,自然就著了道兒。
褚俊楠待華陽郡公翻完筆錄,連忙道:“楚氏還攀咬了湯閣老,事涉朝臣,我們衙裏隻怕不好辦。”
華陽郡公合上筆錄,吩咐道:“備馬,我要入宮。”
褚俊楠暗自鬆了口氣,北鎮撫司再風光,這等神仙打架的事兒也是接不住的,須得聖裁!很快,隨從備好了馬,華陽郡公帶著人火速入宮,趕在宮門下匙前將今日審訊的筆錄遞到了永和帝的案頭。
隻可惜時間不早,永和帝已去了魏敏妃處,梁安看了眼筆錄,見不是甚十萬火急的軍國大事,華陽郡公又沒旁的叮囑,便放在了案幾的最上頭,等著永和帝明日早起再批複。
然華陽郡公遞交筆錄之事卻瞞不住,再加上蔣興利更不是吃幹飯的,消息極為靈通,在華陽郡公入宮後,一路銀錢開道,把案犯的口供打聽了個七七八八,亦是火速的通知了自己的妹夫戶部尚書譚吉玉。
正在打探吳家事的譚吉玉又急急忙忙的給黨羽送信,省的明早禦前奏對被打個措手不及。同時,帝黨各家的小廝亦在四處飛奔。這日夜裏,京城看不見的地方好不熱鬧。
次日五鼓,層層宮門次第打開,今日並無大朝會,然要緊的朝臣剛進衙門,便接到了永和帝的口諭,命眾人去乾清宮議事。於是,以章首輔為首的朝臣們,拿著各自的笏板,依次進入了乾清宮。
湯宏來的不早不遲,十分的不顯眼。等人來的差不多,他粗粗掃了眼,五個閣臣和九卿皆到了。當然,這九卿亦不算正經的,譬如兵部尚書吳子英已然涼透了,眼下代表兵部的乃右侍郎劉世武;又譬如工部,尚書甄養盛與左侍郎青田郡公在太後陵寢塌方案中雙雙被問責,現站在堂上的乃新補的左侍郎孫鴻賓。湯宏微暗歎,帝黨仨尚書缺了倆,朝堂爭執時著實太吃力了。
吳子英死的莫名其妙,雖止兩日功夫,永和帝卻早等的不耐煩。他在朝臣們來之前,已匆匆翻過昨日華陽郡公遞上的筆錄,眾朝臣將將行禮畢,他便迫不及待的道:“湯閣老,有犯人口供說,是你派人教唆吳家子侄去北鎮撫司衙門鬧事的,此事你可知曉?”
湯宏驚訝的張大了嘴,好半日方道:“回聖上的話,可是老臣糊塗了,怎底聽不明白您的話呢?”
太後黨的朝臣早知道此事,皆是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尤其是刑部尚書康承裕,刺殺吳子英正是他一手操辦。現見到永和帝的關注點移到了吳家抄家的事上,不由翹起了嘴角。唯有章首輔眉頭緊皺,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在眾人眼神亂飛之時,當機立斷的道:“稟聖上,湯閣老與吳尚書素無仇怨,豈會教唆吳家人犯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