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

崇文門外崇北坊的巷道裏,一輛朱纓華蓋的小馬車和一輛青軸小馬車停在了一座宅院門口。跟在馬車後頭的丫頭們忙忙趕上前來,在車旁擺上凳子,扶主子們下車。

來人正是顏舜華與魏燕如並葉欣兒等隨從。年初四那日顏舜華去靖南伯府換庚帖時,二人匆匆見過一麵,並約好今日前來看房子。魏燕如從青軸小車上下來,看著略顯破敗的院門,神色不由僵了僵。隨著顏舜華跨過大門的門檻,院中更顯蕭瑟。

院門的左右兩側分別是廚房與廁所,但並無回廊相連,雨雪天時恐怕不太好過。連接各處的石板路破破爛爛,枯黃的雜草夾雜在其中。正屋與東西廂的屋簷不足三尺,顯得既低矮又陰暗。走進正屋,入目更是昏暗狹小。或許是前一個住戶剛搬了家的緣故,滿地的雜物與破敗的家具,魏燕如真是這輩子都沒見過此般景象。

顏舜華倒還好,環視一圈之後,笑道:“大年節下的逼著人搬家,他們也顧不上仔細收拾,魏姐姐看個大概吧。我定然修繕好了再請貴府來量尺寸的。”

魏燕如雖被破敗的景象嚇了一跳,但她並非不曉世事,連忙道:“夫人太客氣了,依我看屋子就很好。普通人家哪來的院子?這城內這麼寬的場院,很難得了。”

顏舜華笑了笑,一時沒有答話。她站在正廳往外看,目光落在了西廂的屋子前。這裏是齊家的舊宅,西廂正是她母親曾經的居所。京城的屋子素來緊張,便是大家小姐,也得跟姐姐同住一屋。

不過京中甚都貴,姐妹兩個擠著住倒好省炭火,隻是夏季裏熱了些。魏燕如也順著顏舜華的目光看去,破破爛爛的窗戶紙被寒風吹的嘩嘩作響,變了形的門板掛在大門上不住搖晃,不知道的還以為此地已經多年不曾住人了。

明顯有人為破壞的痕跡,魏燕如覷了覷顏舜華的臉色,試探著問:“可是搬遷的太趕,那住戶心裏不爽快?”

顏舜華不以為意的道:“搬家總是兵荒馬亂的,年根底下還不好尋合適的屋子,惱火些也是有的。”

魏燕如一聽便知是為了替他們騰屋子鬧出來的故事,十分不好意思的道:“那……我明日請幾個匠人來修一修吧。”

“無妨,”顏舜華笑道,“屋子放給人租,便擔著風險。有故意損壞的,也有生活粗糙弄壞的。宅子已有幾十年,他們撒不撒火都得尋人來仔細翻修一遍。再說院裏也沒個回廊,得加蓋上過日子才方便。”

魏燕如的臉紅了紅:“夫人太破費了。”

顏舜華輕笑:“以咱們兩家的家底,休說修繕舊房,便是推到了重新蓋新的也不算什麼。隻是你們成親在即,重蓋隻怕來不及,隻得修一修了。”

提起成親,魏燕如的臉更紅了三分。顏舜華知道時下閨中女子多靦腆,不似她這等鄉下長大的野,便岔開了話題,帶著魏燕如在屋子裏轉了一圈。統共一個小院,不到半刻鍾就把每間屋子都看了一遍。

不出意料的,每間屋子都有破損,幾乎已是不大修無法住人的地步了。顏舜華也看的無語,雖說她作為房東年根底下趕人是有些過分,然她都賠錢了,還要做的這麼絕,那家子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也不知道齊家怎麼挑的住戶,換成她就不喜這樣的人家。

看了圈房舍,魏燕如心裏總算有了個數。在感歎院子破敗屋舍逼仄的同時,忽然也明白了靖南伯夫人多年的照料有多麼的難得。若非依附伯府居住,隻怕喪父的她連這樣的屋子都住不起。想到此處,她不由又看向顏舜華,這位真算是孤女裏的頭一份了,從鄉間到三品的外祖家,再從外祖家嫁入宗室國公府。天下間恐怕沒有比她更命好的女子了。

一行人走到了院子中央,顏舜華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魏姐姐不如去我家坐坐?”

魏燕如低頭道:“太叨擾了。”

“權當認個門。”顏舜華拉起了魏燕如的手,笑嘻嘻的道,“我們兩家子來往的時候多著呢。”

魏燕如的臉又紅了。顏舜華有些無奈,她不明白京裏的小姐們怎底動不動的臉紅。她幾個表姐妹也是,一個兩個同鵪鶉似的,將來真不知道怎麼當家。因此,不待魏燕如再說什麼,她直接把人拽出了院子,先回家再說。

哪知剛出院門,恰撞見了幾個膀大腰圓的男人,正是左近的住戶。魏燕如嚇的一個哆嗦,怯生生的躲在了顏舜華身後。然而她不知道,女人家越是羞怯,男人越要欺上前來。

其中一個男人沒注意到車邊的馬夫與男仆,嘴裏就要吆喝兩聲嚇唬女眷,不想抬眼對上顏舜華犀利的目光,登時訕訕的扭頭,咕噥了一句:“好凶悍的婆娘。”而後三兩步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