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郡公從不貪杯,若非今日與楊景澄在一起,他隻怕這點放縱都沒有。見楊景澄不肯再給酒,也沒分辯,隻靠著牆,靜靜的看著窗外的夜色。
“你這樣的人最煩了!”楊景澄趴在桌上抱怨著,“有話不說,有屁不放。什麼事都憋在心裏,叫人去猜。嫂嫂嫁了你,真真前世不修!”
華陽郡公陰沉的道:“你二所千戶不想當了就滾!”
楊景澄原是坐在華陽郡公的對麵,聽他發火,遂起身繞過桌子,拖了條凳子在他身邊坐下,拍著他的肩道:“好哥哥,我不是外人,我是你兄弟,你有什麼話不能與我說呢?憋在心裏,憋出個英年早逝出來,嘿!咱宗室要完啊!”
楊景澄的無心之語,卻像一把鋼針直插進華陽郡公的心底,在那處攪和出一團鮮血淋漓的血肉。華陽郡公的臉色不由發白,良久,他手中的酒杯一甩,狠狠的砸在了桌案上!
粗重的喘息在深夜裏尤其的明顯,楊景澄看向華陽郡公的眼滿是驚懼:“哥哥,莫非宮中有變?”
華陽郡公攥緊了拳頭,竭力平複著呼吸。就在這短短的一瞬,他的聲音已然嘶啞:“你離我遠點。”
楊景澄老老實實的拽著凳子退開了好幾步。
華陽郡公目光冰冷的看著楊景澄:“滾回去,不要呆在我這裏。”
楊景澄隻覺得華陽郡公今日簡直喜怒無常,然他畢竟已非不懂事的少年。今日得的分明是碩大的功績,偏似頂了個天大的禍端。他能感覺到那份緊繃與壓抑,是以他再沒有了勸解的打算。世間有太多事,不是言語可開解。他默默的坐回了對麵的座椅,重新替華陽郡公斟滿了酒。
華陽郡公用手撐著額頭,疲倦的道:“你回去吧,我有長隨,丟不了。”
楊景澄沒說話。
“我是個克父克母的煞星。”華陽郡公聲音低沉的道,“跟我走近了不好。”
楊景澄:“……”要不是看你心情不好,這般老尼姑的口頭禪,小爺我能嘲笑到你登基後!
華陽郡公見楊景澄死賴著不走,淡淡的道:“你可別後悔。”
楊景澄收斂了表情,一字一句的道:“朝堂站隊,從不能後悔。”
“你站的早了。”
“扯蛋,要我站長樂那孫子,我寧可不做宗室!”
華陽郡公嗤笑:“孩子氣。”
楊景澄毫不客氣的回擊:“關你屁事!”
華陽郡公歎了口氣,看向楊景澄的眼睛,認真的道:“我不是太子,我隻是聖上手裏的一把屠刀,替他殺盡他看不順眼的仇敵。你別聽長輩們的胡話。”
楊景澄道:“你覺得……長輩們是真的怕你,還是因為信你,不想惹你生氣才處處讓著你?”
華陽郡公扯了扯嘴角:“那又如何?天下事,什麼時候輪到他們說了算?”
“我得罪過長樂,亦得罪過章家。”楊景澄嘴角勾起一抹笑,“你大概不知道,前兒我把章家嫡親的外孫拐了,在靖南伯家的宴席上,當著眾人直扇我們四舅的臉!硬生生把他氣的提前離席。”
“你!”華陽郡公雖是錦衣衛的頭子,但兩派互別苗頭的事每日都有,且樓英的事太小,難傳到他耳裏。此刻聽楊景澄提起,登時氣結,罵道,“不怕死的混賬東西!”
楊景澄又懶洋洋的趴回了桌子上,歪頭看著華陽郡公:“對啊,現我不跟著你,就是個死。哥哥願庇護弟弟否?”
華陽郡公神色複雜的看著楊景澄:“你何必呢?”
“我想做個人,而不是想做個對章家搖尾乞憐的哈巴狗。”楊景澄語調看似隨意,卻是極認真的道,“當狗可沒甚好下場!戰亦死,不戰亦死,死國可乎?老祖宗征戰四方打下的江山,我們不至於連這點氣性都沒有吧!?”
房間裏再次陷入了沉默。許久許久,華陽郡公驀得起身,一言不發的走出了門。楊景澄緊隨其後,自有長隨給他們付賬。兄弟二人走到了大街上,寒風呼嘯,吹的他們的大毛衣裳不住飛舞。
長隨牽了馬來,華陽郡公在上馬前與楊景澄側身交錯之時,用極低的聲音道:“澄哥兒,不要過於相信聖上。”說畢,翻身上馬,飛快的消失在了夜幕中。
獨留楊景澄怔在了原地。良久,他終於想明白了華陽的話,不由心中駭然!
難道聖上,竟從未想過讓華陽做儲君麼……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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