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澄很滿意龍葵的表現,這孩子很有眼色嘛!周澤冰打從華陽郡公府門前便開始故意氣他,雖說是郡公的授意,可他若不把場子找回來,世人豈不是當他好欺?
直接仗勢欺人不是不可以,周澤冰再是錦衣衛,也隻是個七品,除非更上頭有人授意,否則七品在權貴眼裏真不夠看的。然而那樣簡單粗暴,實在落了下層,傳出去對將來的風評不利——這等名聲才是男人真正該在乎該維護的,至於風流好色、負心薄幸實在不值得一提。
有夫妻情深的名聲更好,沒有亦無妨礙。章夫人困於內宅,眼界受限,隻想著壞他名聲,好叫他無法尋個得力的嶽家,更好拿捏。可章夫人並不知道,他能否得個好嶽家,終究看的是他在官場的能為。
漢高祖未婚前便養出了庶子、為人更是無賴,他能有甚好名聲?呂公不照例把那麼好的一個閨女嫁與了他。因此,家裏的事便由著章夫人鬧騰吧,隻要不娶樓蘭致使與樓英交惡,其它的一切好說。
周澤冰今日隻是受命嚇唬個公子哥兒,哪知道意外頻發,此刻已然坐蠟,哪敢真讓楊景澄動手。萬一真個打死了人算誰的?要知道文正清案,可不止為著他淩虐下仆。
說句到家的話,倘或他不是章首輔的爪牙,這等小事根本不值得錦衣衛出手。便是聖上知道了,頂多申斥兩句,再沒有為了幾個奴婢去尋官僚的不是的。所謂善待人命,隻為了展現“君子仁善”,哄著天下讀書人玩罷了。
因此,審訊目的在於將他的同夥牽扯進來,重創章首輔一係在都察院的勢力,先把作為喉舌的言官搶回來。眼下文正清夫妻尚有事不曾交代清楚,萬一楊景澄一個生手掌握不好分寸,釀成大錯,那就真的該死了。
遂,周澤冰隻得陪笑道:“暫未審到裴氏,世子想出氣,隻怕得等幾日。”
楊景澄道:“你之前不是說我審也使得麼?”
周澤冰解釋道:“是以小人方才問世子可會耍鞭子?世子有所不知,刑訊的手法與尋常鬥毆不是一回事,得講點兒巧。既叫人犯受不住,又不能真個一氣打死了。待錄完了口供,打死便不妨了。”
傳聞宮裏打板子的太監素有絕活,想置人於死地時,幾板子下去皮未破人已重傷垂死;倘或想放人一馬,便可雷聲大雨點兒小,打的血肉模糊,實則養十天半個月便活蹦亂跳了。想來錦衣衛的手段更甚一籌,楊景澄確實沒這本事。
他既想入錦衣衛,自是不能添亂,於是很善解人意的道:“古人曰:‘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我便不在諸位行家麵前獻醜了。”頓了頓,神色一變,語調不複之前的溫和,而是帶上了些許森然,“可他家之前三番五次落我顏麵,我要他們不得好死,你辦的到麼?”
這般理所當然的上位者的語氣,險些讓周澤冰直接應了個“遵命”,好在他早不是雛兒,鮮少有脫口而出的時候,因此穩穩當當的道:“世子放心,小人有分寸。”同樣是順了楊景澄的意,後一句卻已變成了賣他麵子,而非聽命行事了。
就在周澤冰與楊景澄繼續周旋時,方才一直隱在角落的一人悄悄離開了審訊室,疾步往外頭走去。很快,他走到了北鎮撫司衙門的大堂,書桌後的座位上,赫然便是理應在宮內麵聖的華陽郡公。
華陽郡公察覺有人進來,手上不停的翻著卷宗,頭也不抬的問道:“何事?”
那人抱拳行禮,恭敬的道:“回指揮使大人的話,瑞安公世子已致詔獄,正向周總旗討教刑訊手法。”
華陽郡公執卷的手一頓,挑眉道:“他竟沒嚇的尿褲子!?”
那人便把楊景澄進詔獄之後的事詳細敘述了一遍。華陽郡公常年冷峻嚴肅的臉色終於稍有緩和,他揮手打發了眼線,放下卷宗,踱步到了院中。
秋雨將停,青石地板上濕漉漉的一片。寒風吹著枯瘦的樹枝發出嘩嘩的聲響。即將入冬的天氣,再無秋高氣爽,唯有凜冬將至的冰寒,宛如晉朝今日之狀。
華陽郡公看著天上層積的烏雲,輕輕的吐出了口濁氣。宗室人丁稀薄,人才更是凋敝。原以為楊景澄隻是當日見了錦衣衛的風光,也想穿身飛魚服在紈絝當中炫耀,不曾想他竟有幾份膽量!既如此,他想來,便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