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翠重山中,旭日東升。
淡淡石竹花香透過窗墉飄入房中時,妙光師太劇烈咳了幾聲,勉強翻過身,雙目茫茫望向灰白的牆,歎了口氣。
她這病拖了許久也不見好,可見是時日無多了。
庵中比丘尼起初還願服侍,後來見她遲遲不好,連看都懶得來看。
久病床前尚無孝子,對此,她並無怒氣。
身為出家人,妙光師太於世事無留戀,唯一牽掛的,僅剩最小的弟子——靜楠。
思及靜楠身世,妙光師太渾濁的雙目微垂,流露出憐惜之色。
靜楠是她三年前收的俗家弟子,一年前歸入佛門受戒。不同於其他弟子,她是由親生母親送上山的,離別時淚光漣漣,可見心中不舍。
其中內由不過又是些家宅紛爭,妙光師太得知後,長歎一聲,收下了靜楠。
初至白月庵時,靜楠不過一歲大小,才剛開口學話而已。妙光師太親手養育她三年,看著小徒弟從咿呀學語到懵懂入世,傾注了多少慈愛之心,自是不必說。
如今她命不久矣,總要給小徒弟尋個歸處。
繼續留在庵中,卻是不妥。白月庵無甚香火,清修的比丘尼都受不住,紛紛去投靠了大寺,留下的那幾位亦是心術不正,無非是為了繼承這座庵廟,和庵中最後那點香火錢。
靜楠年幼,常受欺負,若妙光師太離世,她直接被賣了也有可能。
凝眉愁思間,一道小小的身影捧著缺口的大碗慢慢走了進來。
床榻太高,她四處張望,拖了條小凳,站上去後舉起碗,聲音猶帶奶氣,“師傅喝粥。”
聽這童稚之聲,妙光師太先綻了三分笑,對上小徒弟圓滾滾的眼睛,眼角柔和,輕聲道:“靜楠喝,師傅不喝。”
靜楠聞言,看看她,又看看碗,噢了一聲,當真乖乖自己捧著碗喝了起來。
一碗清粥,米粒幾無,和水相差無幾,她卻喝得極香,濃密的眼睫上下微微顫動,遮住了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腮畔肉呼呼、軟嫩嫩。
畫麵映入妙光師太眼中,叫她又愛又憐。
爹不厚道,娘不可依,讓她歸家是萬萬不可,何況……妙光師太撫養靜楠這些年,知道這孩子心智怕是有些問題,一根筋,總是轉不過彎,還極其容易聽旁人的話,騙起來太容易了。
妙光師太特意找大夫來看過,大夫道若非先天不足,就應是在繈褓中受的傷,才會如此。
收下靜楠時,妙光師太被告知了一些事,知道靜楠繈褓中確實有不好的遭遇,不成想還會有這等後果,隻能歎這孩子沒投個好胎。
“靜楠。”妙光師太思索間定了主意,拍拍徒弟的小腦袋,“師傅交待你一件事,你要仔細聽。”
靜楠喝了粥,乖乖站在床前,點了點頭。
妙光師太指著某處,“把那邊的小盒子拿過來。”
靜楠放下碗,走到桌子底下取盒子,鼓弄了一陣,回來時已經沾了一鼻子灰,像個小灰貓。
妙光師太笑起來,抬手給她擦去,“小迷糊。”
迷糊小灰貓眨眨眼看著她,一副天真模樣。
妙光師太撫了撫她腦袋,溫柔凝視片刻,方打開盒子,取出一枚木製小牌和幾串銅板。
木牌並不特殊,隻是她從前幫助過的一戶人家給的信物。那戶人家心腸很好,是知恩圖報之輩,她想讓他們給靜楠找個和善人收養。
妙光師太親手寫下一封信,連木牌一起,藏在了靜楠裏衣的小口袋中。
心知太複雜的話靜楠也聽不懂,妙光師太盡量簡單道:“靜楠,你拿著這樣東西,到山腳下去找一處人家,再把木牌交給他們,知道嗎?”
靜楠不大懂,半晌似是明白了,輕輕嗯一聲。
妙光師太心歎,將那處人家的所在之處詳細說了遍,摸摸靜楠帽子下的小光頭,“聽懂了嗎,記住了嗎?”
“記住了。”
然而這樣回答的小靜楠仰眸看她,仍是懵懵懂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