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你現在待在機場不要走,我去接你……”
啪!他的聲音被陡然按掉了,一雙白色空軍皮鞋與一小截褲管出現在麵前的地板上,“你丈夫?”
流利的中文,帶著微微的英腔,聲線如地窖百年葡萄酒,醇厚磁性,卻不含感情:“我要下飛機了,你是繼續跪在這裏哭,還是隨我下去?”
他把白手套脫了,甩在駕駛台上,冷冷盯著跪在地上的她。
她沒有抬頭,從地上爬了起來,雙目無焦距走了出去。外麵的天氣陰沉沉的,飄著細雨,冷風撲麵,機場的航班在不斷起飛降落,嘈雜不已。
她望了一眼,想就這麼閉著眼睛撲下去算了,做一隻自由翱翔的鳥兒,飛上雲端,不被關在籠子裏,不做外表鮮亮的金絲雀。
來世今生,做回原先的韓如雪。
她曾是一隻雀,身份低微卻能為心愛的人跳舞,自由自在起舞在燈火通明的海灘,回眸一笑,迎風翩躚。
就是那一眼,她看到了敖宸。那個把她從地獄邊上撈回來,又一掌將她打進地獄的人,她又愛又恨的人。
那個人是她的丈夫。丈夫。
親愛的,既然愛已不再,就讓我最後給你跳支舞。那片海灘,我火紅的草裙,第一次在你深邃的眸前翩躚,你看得那樣深、那樣憂,我一回頭,就看到了那雙眼睛……
那雙眸子,我多麼希望等的那個女子是我,可惜不是。既然不是,那我們結束吧。帶著我們的孩子。
“嗬,你是不是找死!”一隻大手從後拉住她,將她差點滾下登機梯的身子往回扯,摔回客艙裏,“要死換個地方!現在這飛機裏隻有我這個機長和你,你想讓我背上殺人凶手的罪名?不過你有必要為了這個男人搭上一條命?”
她清醒過來,抬起頭,發現這是個很高很高的男人,宛如一座高山巍然不動,穿一身純白的空軍製服,挺拔高大,有一雙深藍色的海洋一般的眼睛。高貴如英國皇室紳士,深沉內斂如夜幕。
他用一種輕蔑的眼神盯著她,再將她冷冷一放,轉身自己下梯了。
不過他沒有離開機場,而是上了航空飛機下的一架小型的戰鬥機似的私人飛機,坐在駕駛艙望著她,似在等她。
當再次踏上H市這片土地,她恍如隔世。同樣的機場,同樣的人流如織,卻不再有敖宸的音容笑貌,也不再有頑皮惡作劇的她。
她和敖宸的甜蜜,仿佛就發生在昨日。
她攔了的士,坐上去裴家的路,卻在錦帆路看到了敖宸停在路邊的車。
依然器宇軒昂、一表人才的他從那間咖啡館急匆匆追出來,焦急的四處張望,喊著某個人的名字,“細細,雲姿,你出來,別生氣了!”
她痛徹心扉的輕輕一笑,將臉偏開了,出租車從他麵前呼嘯而過。
她把手機開機,給他打過去:“宸,我回國了,在機場。”
他接的飛快,遲疑了一下,道:“你先在機場等一下,我有點事走不開,我讓Lee去接你。”
她便把電話掛斷了,並關了機,而後將頭輕倚在窗玻璃上,靜靜的流淚,眼淚蜿蜒到嘴角,已不知是何種滋味。
與他結婚的那一天,她坐在車裏等峻熙回來,為命運的轉折哭泣,可今天,卻又要為這個認定的男人哭的肝腸寸斷。一次又一次,她不知道這樣的折磨到底還要循環多少次。
如果真的是她身世惹的禍,她寧願不要。不要!
回到裴家,她沒有見任何人,把自己關在房裏,不分時段的睡。睡醒了繼續把頭埋在被子裏,用枕頭壓著臉,閉著眼睛不讓光線射進來,再趴在床沿幹嘔不止。
他打開門衝了進來,一把抱起她:“雪,你終於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她笑了起來,靜靜看著他。
他一臉胡渣,為她微笑和淡漠的樣子怔愣了一下,墨眸暗沉而憂傷:“不要這樣對我笑,雪。”
“好!”她立即道,依舊靜靜望著他,甚至笑得更大聲,可那笑靨已失去了昔日的顏色,隱隱帶著淚花,“我高興才笑的,你知道嗎?孩子在走出你的辦公大樓那晚就沒了,我們的最後一個孩子,我在天橋上站起身來的時候,它就化成了血水。嗬嗬,我身為女人,懷上的……最後……一個孩子。”
她的淚撲簌簌的落,卻還在笑,貝齒把唇瓣咬破了,讓他心神俱裂的一把抱緊她,“別笑了,別說了,雪,是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雪。”他痛苦不已,卻什麼話都說不出口,隻能不斷把她摟緊。
她哭起來,笑聲漸漸成了啜泣,而後突然一把推開他,力道之大,把高大的他推得連連後退數步,撐在牆上,“剛才經過錦帆路時,我看到你站在咖啡館外焦急尋她。”
他臉色大變。
“敖宸,我愛你,可你讓我覺得我的愛很髒!”她抽噎不已,話語已是不能完整說不出口,心絞痛呼吸不過來,嬌嬌喘著,冷峭盯著他,“無論你是什麼理由變心,我們都回不去了!我沒有第一次,我被人強暴過身子不幹淨,我是真正的裴家大小姐,我擁有一切錦衣玉食,我不需要、也沒必要這一生隻有你這一個男人!你喜歡純潔的她就去找她、娶她,不要再來我這裏說愛我!我要不起你的愛。”
她一聲長長的哽咽,淚如泉湧,看著站在床邊一臉痛苦的他,“敖宸,我恨你現在這個樣子,吃著碗裏瞧著鍋裏,很無恥!”
她卻恨自己的淚永遠流不完。
他臉色又是一變,朝她走過來,“雪,給我時間,給我機會彌補你,不要恨我。她已經坐上了去美國的飛機,不會再回來了。”
“愛她嗎?”
他一頓,盯著她的雙眸道:“我愛她,也愛你,你是我妻子,曾為我流過孩子,為我吃苦,曾那麼信任我,我不能負你。”這一次他沒有不斷的說愛她,而是兩個都愛,是實話。
她垂下視線:“什麼時候發現還愛她的?”
他定定看著她,眸光犀利,冷靜下來:“在看到她孤獨一人坐在旋轉木馬上哭的時候,那是她最喜歡的一個地方,我們以前經常在那裏約會。”
她一聲無聲悲戚,蒼白笑道:“那你對我呢?”她不讓他答,自顧說道:“為了與她賭氣,報複峻熙,所以娶了我。娶了我之後,又發現我很可憐,便同情我。由於我們有同樣的遭遇和童年,同情中便夾雜了心心相惜,但那不是愛。”
他默默注視她,不做聲,眸子幽深。
“你期待第一個孩子出世,是因為奶奶想抱重孫,而你恰恰需要一個妻子。你說愛我,是因為你隻是愛我的身體,一種男人的生理需要,你沒理清這身與心的區別而已。再然後我做回了裴大小姐,你的同情和憐惜便沒了,加上她的顛沛流離,你冷漠的麵具終於肯摘下,對她積壓的感情一發不可收拾。嗬嗬,原來在你眼裏,我比妓女還廉價!”
他劍眉擰起,俊臉上終於有了情緒反應:“如雪,不要這樣說你自己!除了結婚是為了賭氣與報複,其他我都是認真的。我愛過,你也感應得到!”
她微微偏著頭,輕輕的笑:“是啊,我感應得到,所以我義無反顧的一腳踏進了你溫柔的漩渦裏。踏進去後,才發現是……無底深淵,被摔得粉身碎骨。嗬嗬。”她眼眸眨動,卷翹的睫扇掛上淚珠,晶瑩剔透,心底在歎息,冰涼、無力、絕望感在蔓延,“難怪你不肯再讓我懷孩子,因為你兩個都愛,但愛她更多一點。你將她接回來吧,我會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
“她已經走了,在我找到她之前,默默的離開了。”他皺眉道,深邃的眸子有絲愧疚與複雜,“是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雪,如果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就等等我好嗎?我對她已經徹底放手了,隻是還放不下她的孩子。”
孩子?如雪心頭一驚,再一涼,望著這個男人,什麼話也說不出,淚卻又落了下來。
裴雲姿並未成功的去美國,而是被鎧澤從機場拖了回來,一進門就被摔到了地毯上,可憐巴巴的哭啼。
奶奶和顏夏冰看著她,已經是罵不出話語來。
“姿,你覺得我們裴家虧待了你嗎?”顏夏冰想一巴掌扇過去,卻望著那張疼了幾十年的臉蛋,下不了手。
她把這個孩子一手帶大,從未打過她,連喂口水都怕她咽著了。今日,她卻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報複他們裴家!
裴雲姿跪在地毯上,細弱的雙肩不住輕顫,似在哭啼,不肯抬頭:“奶奶、媽,我真的很愛宸哥哥,沒有他我活不下去。而且我現在已經有了宸哥哥的孩子,孩子是無辜的。”
“孩子?”顏夏冰大吃一驚,心頭的焦慮又蒙上了一層。怎麼連孩子也懷上了!敖宸怎麼這麼不小心!
鎧澤白玉般的俊美臉龐早已是暗沉的,一把將裴雲姿從地上拽起來,反扭著手,將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翹起來,讓大家看個清楚,“剛剛好不容易在機場逮著了她,才發現她已經懷孕了。奶奶、媽,我們全家都不知道她在這段時間做了些什麼,纏了敖宸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