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

匆匆地走出那個大門,衛慧幾乎被心中巨大的痛給吞噬掉。但是她已經無法回頭。她不知道心中的痛,是因為遽然間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融入這個社會的迷茫,還是因為那個與那個男人的永訣。

強撐著僵硬的身體回到住處,躺在床上,聽著旁邊霽朗細而平穩的呼吸,衛慧混亂的心緒,方才漸漸平緩下來。

她不為那個男人擔憂。因為不論何時,衛慧也相信,若不是那個男人甘心被縛,即使有烈在,鄭淩寰那些所謂的精壯也無法讓他束手就擒。自然,隻要那個男人走,自己不阻攔的話,那些守衛也不過是一些擺設而已。

心緒平靜下來的衛慧,開始考慮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過去的事,她不想考慮太多,她想的是即將麵對的局麵。

從得知鄭淩寰支開烈,遣返他和赤璃回返的消息後,衛慧已經知道,北方的戰爭已是不可避免的了。她也徹底看清,鄭淩寰答應她不輕易出戰的諾言,不過是利用她的力量,讓契單狼騎退兵的隨口許諾。雖然,這個許諾最大的受益者或許是他自己。

而且,平靜下來的衛慧,也從今晚顧之謙那從容的態度上看出,他對北邊即將發動的決戰,絕對信任睿王的能力。他相信睿王鄭允修能夠完敗鄭淩寰,所以,他對奇山大軍退去才毫不在意。因為他信任睿王,他才可能明知道北邊大戰將臨,還能那麼從容地任由鄭淩寰將他‘俘獲’,並一路到了零陵關。

自以為聰明的鄭淩寰,這一次真的要把自己玩進去了。

既然已經想明白了這一切,衛慧考慮的就不再是陳國這個苦苦支撐的偽政權是否保存,雖然她一直沒有想過,替誰維護統治,她想的不過是戰火對百姓的傷害。

是的,不管是否看清了事情的本質,避免百姓流離失所,避免更多的人流血犧牲,仍舊是衛慧唯一的目標。她不認為自己的目的有錯誤,或許錯誤的不過是她實現這個目標的方法和途徑。

提起百姓的平安,衛慧當然不奢望能夠在這個世界建立什麼民主政權,這個世界的條件,仍舊隻能延續帝製。

思及此,衛慧心裏一顫,既然必須有一個人做皇帝,那讓百姓不至於流離失所的辦法,或許就是推舉一個合格的好皇帝。但是,誰又能夠做一個愛民如子的帝王?

那個原來讓自己以為本性善良,最終卻試圖用瘟疫讓契單滅亡的人?還是那個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肆意向檀城的飲水中下毒的睿王?

不,在這些人的心中,人命賤如草芥。他們處理事務的著眼點,就不會是無辜的天下百姓……

除了這兩個人,還有誰堪當如此大任?

“媽媽……別怕……朗兒在……”一聲軟糯的囈語,如一聲驚雷,驀地在衛慧耳邊炸響。

她直直地看著身邊翻個身再次睡熟的孩子,心裏波浪滔天。

她猛地記起,身邊這個讓她卷進這滾滾波濤中的起因,這個孩子的身世……

若是這個孩子的身世公布於世,那麼,無疑地,這個孩子才是最有權力的皇位繼承者。由他繼承皇位,甚至比當今太子鄭允浩更加理順。

但是,望著霽朗嬌憨的泛著一層粉紅色的小臉,衛慧卻沒有絲毫尋找到答案的輕鬆。她的心糾結雜亂,她不敢想,若是將霽朗的身世公布於眾,若是將霽朗歸還給皇家,霽朗會不會成為一名合格的好皇帝,但是,幾乎不用深思,衛慧就可以肯定,若是讓霽朗回歸皇家,十幾年後,這個孩子的眼眸將不再純真,他的心靈也不再善良。他隻會成長為與睿王鄭允修,陳留王鄭淩寰,乃至太子鄭允浩一樣的人!

想到霽朗會為了自己權力的鞏固,也像那些人一樣,城府深沉,陰謀算計,眼睜睜看著血流成河而不眨一下眼睛……衛慧猛地打了個寒戰。

該不該將霽朗送回去?該不該讓這個孩子再步上鄭允修和黎澈的後路?

心思紛雜,糾纏不休,直到天明,衛慧也未能做出最後的決斷。

天色漸漸放亮,衛慧剛剛朦朦朧朧睡著之際,猛地從窗外傳來一聲清麗的鳳鳴。

衛慧一驚,睡意頓消。

她匆匆地起身,打開窗戶,一道火紅的身影,已從窗外衝進來,在屋子裏又盤旋了一圈,方才落在衛慧舉起的掌心。

“有消息了?”看到赤璃,讓衛慧把糾結的思緒暫時拋開。赤璃與她心意相通,自然知曉她昨晚休息不好,若是沒有緊急情況,自然也不會在這個時間來打擾她。

赤璃點點小腦袋,骨碌碌轉動著眼睛注視著衛慧,似乎在通過觀察主人的臉色,來判斷她是否能夠承受住接下來的消息。

片刻,在確定衛慧確實能夠承受住之後,赤璃才開口道:“顧之謙已於昨夜離開。”

衛慧默然地點點頭。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是,為什麼,在聽到這個消息確切地從赤璃口中說出來時,她的心底還會如有撕裂般的痛楚?

“鄭淩寰設計誘殲隨州軍未成,反而被睿王設計,慘敗之後,全軍覆滅。鄭淩寰死於亂軍陣中!”感到主人情緒的低落,赤璃幹脆將又一個消息炸彈扔了出來。

“啊?”衛慧驚呼出聲。

雖然她已經猜測到鄭淩寰這次得不了便宜,卻沒想到,鄭淩寰居然輸得這麼慘。

死於亂軍陣中!真的隻是死在亂軍陣中麼?衛慧下意識地懷疑,但她明白,不論如何,隨州睿王也好,太子鄭允浩也罷,希望大家知道的結果就是這個。

而既然赤璃如此說,那就說明,不論背後的真相是什麼,至少表麵上,鄭淩寰是死在亂軍中。

鄭淩寰死,陳國傾覆已是必然!

初夏的陽光,明亮而熾熱。

衛慧看著街上仍舊井然的巡邏兵士,心裏卻暗暗替他們惋惜。他們可知,他們如此兢兢業業地守護,他們的主上卻已死,他們的命運已經決定?

或許明天,或許後天,當他們知道自己維護的主上已經身死之時,他們又會是怎樣的一副麵容?

一名守城的小校從馬背上滾落下來,雖然他覺得那麼多男人還需要一名弱智女子到陣前去,實在是有些難以啟齒,但身為一名軍人,他還是隻能遵循長官的命令,有些羞慚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衛先生,關外有楚軍叫陣,指名……指名衛先生上城牆說話。朱將軍派我請衛先生過去。”

小校口中的朱將軍是鄭淩寰走前留下來統帥零陵關守軍的將領。衛慧對這個人倒沒有什麼壞印象。

看著眼前小校青澀的麵容、純樸靦腆的表情、和那唇上的一層絨毛,衛慧心裏暗歎,這還是個孩子啊。不知陳兵潰敗之後,他是否還能保得性命,平安地返回家鄉與親人團聚?

城牆上,陳軍衣甲鮮明,持箭彎弓,森嚴地戒備著城下的楚軍。幾名守將則聚集在垛口後邊,對著關下指指點點地議論著什麼,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同樣的疑惑和隱隱地驚慌。

來叩關的楚軍並不多,至多一千步卒。但是,令零陵關守將們震驚和疑惑的是,他們今天推到關前的鐵家夥,卻是他們從未見過的。看那個詭異的鐵家夥的塊頭,將領們都在猜測,這一定是楚軍新造的攻城器具。難怪楚軍隱忍十幾天不動,原來是在等這個東西。

雖然對這個鐵家夥究竟有什麼作用,守將們誰也不清楚,但是越是神秘,越是沒有絲毫的認知,才讓人感到無望的恐懼。

衛慧走上城牆,並沒有過多地與守將寒暄。她很納悶兒,楚軍中她熟悉的人不少,甚至與武魁等人還算是有幾分交情。不過,她來到零陵關多日,想必楚齊和武魁等人都早已經知曉,卻一直沒有任何動作,為什麼,在鄭淩寰兵敗之後,突然指名要見她呢?

楚軍不可能這麼快就得知鄭淩寰的死訊啊!

揣著滿腹的疑問,衛慧走到一個垛口處,向關外望去,這一望看到的,卻瞬間讓她呆住。

就在零陵關下,她居然看到了一個讓她熟悉,又被她幾乎遺忘了的東西--隨她一起穿越而來的那輛卡車!

好半天,就在城樓上的諸位守將都將詫異地目光看過來時,衛慧才略略平複了那片刻的震驚和激動,對著關下問道:“衛慧在此,請問是誰要見衛慧?”

一員黑色盔甲,黑色坐騎,就連臉膛都是黝黑色的將領,聞聲打馬從卡車的後邊饒了出來。對著城頭上抱手道:“衛先生,是末將冒昧相邀!”

“這位將軍?”衛慧在興城時,因為與大將軍府過往尚密,濟州軍中的中高級將領可說都差不多混了個臉熟,但是,關下這個人衛慧僅僅有一絲眼熟,卻完全可以確定,此人絕對不是濟州軍中之人。

衛慧的目光從那名黑甲將領身上,又轉到她熟悉的卡車之上……

瞬間,她腦海中一個片段遽然閃過!她記起來了。這個人,她記起是在哪兒見過了。接著,衛慧也終於明白了,此人究竟來自何處!

此人,就是那一次運送藥品之人!他是太子鄭允浩的密衛,那一次就是他奉了已是太子的黎澈之命,將藥品送到興城,如今,他將卡車千裏迢迢地送到零陵關,是否也是奉了太子之命?

從記憶深處,一個歡快的片段,再次浮現——

“慧兒,這……這輛車,你不想弄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