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怎麼走回去的,整個人像是走在雲端,搖搖晃晃,恍恍惚惚,眼淚流幹了,她抹去淚痕,低著頭一步步往回走。
因為長時間的哭泣,她的身子變得毫無力氣,她一句話都不想多說,再拐一個彎,就該到家了。
真兒輕聲歎氣,至少在回到府裏之後,不想讓下人見到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她深吸一口氣,默默抬起眉眼。
然後,她驚呆了,愣住了。
那個是誰,坐在門口,低著頭,黑發狂狼地披散在腦後,他一動不動,雙手交疊著,身上的尊貴氣息,讓人無法忽略。
她抬頭,現在已經是黃昏時刻,他居然還在這裏?
是坐了很長時間了嗎?
為什麼要等她,是因為有話要說嗎?還是……
她不敢猜下去了,因為她覺得,她始終無法走入他的內心,也猜不到正確的答案。
一切,都是徒勞。
就像這次一樣,隻要他等上自己一天,她就覺得心軟。
但又要跟以前一樣嗎?隻要他說上幾句好話,她就要對他微笑,就要消去心口的愁緒?她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抱著一種不知道算不算體諒的心情,緩緩走向前去。
他讓人感動,更讓人心痛。
“你跟於公子好像有很多話講。”南宮桐聽到這熟悉的腳步聲,終於抬頭,看著她,他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似乎讓她不堪重負。
她覺得這句話不痛不癢,畢竟南宮桐的刻薄,是京城有名的,看來,他對自己畢竟沒有較真。
她淡淡一笑,卻不知道自己嘴角牽扯的這個笑容,已然不知不覺,困擾了南宮桐。
他驀地長臂一伸,扼住她的纖細手腕,危險的沉默著。
“你想要得到什麼。”
她的心,微微疼痛著,她卻沒有表露出來自己的難過,笑意一斂,想要伸手扒下他的手掌,因為他的手心,像是一把火,就要吞噬了她。
她的嗓音清冷,圓圓的大眼睛,望向他,眼神不再逃避。“我想要的話,你就給我嗎?”
即使他說是,她也不會渴望了,因為那是她開口才要來的感情,她覺得沒有意義。
二話不說,他驀地攬住她的肩頭,把她帶入自己的懷中,他短暫地默然不語,不顧來往行人的詫異眼光。
他隻是抱著她而已,卻讓她想要哭,這是他們之間,第二個擁抱而已。
他們的觸碰,算是很青澀,很偶爾的偶然吧。應該他明天一睡醒,也覺得這跟要好的孩子一樣,牽手過家家,一個擁抱而已,有什麼大不了呢?
“如果你喜歡我給你的擁抱,以後,會給你的,一個月一次。”
他的話,太過出人意料,她心裏有些苦澀,卻有些想笑的衝動,南宮桐是個古怪的男人,這一點,她不可否認。
一個月一次,她是後宮三千之中默默無聞的其中之一,等待皇帝翻牌子,才輪得到自己粉墨登場嗎?
他的話,不像是真心的施舍,卻也讓她覺得自己很可憐。
是啊,她隻是等待他多看自己一眼,多給自己一個擁抱的女人而已。
“如果我真心喜歡你,我可以每天給你擁抱。”真兒輕輕推開他的胸膛,她這回,是真的釋懷了。她噙著很淺很柔的笑,望入他漂亮的眼眸之內,嗓音聽起來,有些明顯的支離破碎。
這種話從女子口中說出來,也顯得太過直接。但這瞬間,她顧不得太多了。
南宮政微微怔了怔,似乎終於發覺了,真兒眼底的酸澀,是從何而來。
真兒的笑容,像是清晨的露水,經不了太長時間,就要消失。“我們是不同的,偏偏我們之間的距離好像忽遠忽近。這讓我痛苦,也不讓你好過。”
南宮桐暗暗緊握拳頭,他無法拉住她的手,也覺得胸口的不安,越來越多,像是積水,要彌漫過口鼻,讓他滅頂。他的眼底,劃過一抹複雜的寂寞,半響之後,才幽幽地吐出一句。“這點不同,你都沒辦法接受嗎?如果你覺得一個月太久的話,半個月也可以,十天也可以,隻要我努力練習。”
一個真心的擁抱而已,也需要練習嗎?南宮桐的說辭,真的讓真兒有些哭笑不得的澀然。
原來,不是刻薄,也可以讓人覺得無情。
“雖然知道以後你不會再像今日這樣不問理由就抱我了,但我不得不說,你的擁抱不讓人討厭。”至少,她懷抱著萬分複雜的情緒,那些情緒裏麵,沒有一項,叫做厭惡。
就再讓她好好看一回他,想把每一眼,都燒成煙火。
“你的身上,有很好聞的青草味。”是一種,清新的,幹淨的味道。她這麼說著,神色柔和了許多,讓人猜不到,到底她的下一句,是要說什麼。
“我是羊嗎?還是牛?”南宮桐蹙眉,對於這一句話,他不太喜歡。
她看著他板著的臉,終於輕笑出聲,她這才發覺,原來不必說分手,就讓一切都回到從前,相安無事的過日子,不是也很好嗎?
“就讓我們維持原狀吧。”她下了決定,其實她不必為難彼此,無法從他的手裏得到愛情,她也可以得到友情,不必鬧得老死不相往來。
其實,這個決定,還是因為她心軟,她下不來狠心,跟他一刀兩斷。
女人若是太心軟,往往無法美夢成真。
因為太容易割舍,太容易低頭,太容易妥協了。
南宮桐聽著她的決定,卻沒有一分輕鬆的神情,更沒有恢複笑容,他清晰地察覺的到,即使她說跟以往一樣生活,他們之間的裂痕,無論如何都無法消除。
她笑著說,一切無事,重新開始的時候,他的心痛,愈演愈烈。
這一刻,他終於知道,什麼才該要割舍。
他不該要的防備,應該統統丟棄。
“你或許想知道,我到底心裏有沒有喜歡的女人。”他的聲音,聽起來生冷,毫無情緒。
真兒不再辯駁,她不自然地避開視線,不想被他看成是心思複雜的女人。
“沒有。”他苦苦一笑,手落在半空,始終沒有落到她的肩膀上,滿心寂寥。
“這種事,真兒沒必要了解的,就算有,也很正常。”她的眉眼處,劃過一抹憂傷,那是因為,她從未站在可以跟他計較這些的位置上。
她隻是他一個,朋友而已。
皇族的男人原本風流多情就是本性,十八歲的桐,即便沒有顯赫家世和高貴身份,也會有女子投懷送抱,這個答案,他說的懇切,所以她也不想去懷疑了,沒必要。
“我沒有碰過女人,跟女人說笑,打趣,遊戲都可以,唯獨我不碰女人。”他的嘴角,翻卷起一抹淺淺的笑,笑的很假,說的卻很真。
他的眼神深沉的像是海水,她隻是淡淡望一眼,就要沉溺其中,心如刀割。他的話,帶著一種悲傷,她無法視而不見。
“你想暗示我,那些傳聞都是真的麼?好讓我,知難而退。”她的心,像是被他親手劃開一道口子,如今鮮血直流,她一直堅信那些都是謠言,才會一步步沉淪。
她的笑容,卻比眼淚還要悲愴。
難道,這些都是真的。
他承認的話,他們連朋友,都當不了了。
南宮桐,有,斷袖之癖。
“我早已不是我……”眼前的真兒那悲痛欲絕的神情,已然讓他吞下太多的苦澀,他別開視線,緊握的拳頭像是要滴出血來,他的嗓音愈發無力,聽來很蒼白。
這算是回應嗎?
真兒怔了怔,笑著看他,看著這個她喜歡了三年的男子,他們一同長大,一同變得成熟,她甚至也覺得他們一同心照不宣的照顧彼此,原來,她要的,是一個永遠都不可能的奇跡。
淚水無聲滑落,她嚐到了海水的鹹。
這一次,她輸了,輸得太淒慘,不得不放棄。她猛地轉過身,眼淚流個不停。她如何安慰說服自己,這隻是因為她對他不夠熟悉闖的禍?
“真兒。”他凝視著她輕輕顫抖的肩膀,卻不知道,如何說服她。
她不給他機會,將更加殘忍的話說出口,她沒有轉過臉去,不讓他看到自己的淚痕。“我懂你的意思,小王爺請回去吧,我走了一天,也累了。”
她終於親口趕他走了。
她終於討厭他了。
她也跟其他人一樣,無法接受他,這樣的他。
皇宮。
“你看看,這牡丹花多漂亮啊,娘娘一定會喜歡的。”小紅搬來一盆豔色牡丹,跟身邊的幡兒說笑著,眉飛色舞。
“才不是呢,小姐喜歡的花是茉莉,牡丹太鮮豔,小姐不太喜歡的。”幡兒搖搖頭,說的認真。
“是嗎?娘娘不怎麼說,我還真的搞不清楚,娘娘的喜好。”
麵對小紅的懊惱,幡兒卻隻是笑了笑,因為小姐失去記憶,他人不知,隻當她過得太過淡然,去也想當蒼白。
“幡兒姐,娘娘叫你進去。”兩人才走到門邊,小綠聽著聲音,已然打開門來,朝著幡兒招手。
幡兒走了進去,把門掩上,內室一片柔光,暖洋洋的,令人身心愉悅。
蘇敏隻著白色裏衣,身上披著淡金色袍子,半坐在榻上,懷抱著繈褓的嬰孩,眸光溫柔似水。
這個孩子,眼睛像她,眉宇像他,前兩日才滿月,卻已然生的一副眾人追捧的好相貌。
她笑著,輕聲哼著柔柔的童謠,也不清楚自己是從何處聽來的,哄騙孩子入睡。
宮裏有專門的奶娘,所以一切瑣事,她根本不必煩心,下人也不讓她太過操勞,所以她在坐月子的這段時間,隻是抱著孩子,偶爾跟他講講話而已。
從孩子的脾性看來,脾氣不覺得太過倔強,相反,似乎她跟南宮政的固執,都沒有彙入這個孩子的體內。
南宮政跟她商量過,最後給孩子起了個名字,為幸。
南宮幸,字北祈。
因為他們永世不得忘記,他們能夠走到一起,多麼幸運,她能夠活著,多麼幸運,他們擁有這個孩子,又是多麼幸運。
一個字,包含他們對上蒼的感恩和寬待。
“小姐,手該酸了吧,我來抱皇子吧。”幡兒壓低了聲音,似乎生怕吵醒了蘇敏懷中的孩子。男孩生的白白嫩嫩,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眼睛很大,眉目很深,現在他閉著眼睛,睫毛好長,從繈褓中伸出來的小拳頭,輕輕抵住蘇敏胸前的柔軟,仿佛娘親的懷抱,才能讓他睡得這麼深沉。
“沒關係,我不累。”蘇敏微笑,她對這個孩子的心力,付出極多,她寵愛他,是不容置疑的。
“幡兒,坐吧。”她望向站著的幡兒,示意她在靠近她的位置上坐下。
“好。”幡兒坐下了,等待著蘇敏開口。
“一轉眼,我們都十九了,真是歲月不饒人……”蘇敏輕輕撫摸著孩子頭頂上柔軟的黑發,笑著說著這句話,似乎是喟歎。
她的目光,定在幡兒的身上,沉聲道。“雖然我現在不過問國事,但我讓政幫我找了一個好人家,我想什麼時候安排你跟對方見麵。”
“小姐,你這是……”幡兒愣住了。
蘇敏的神情凝重,顯得萬分認真:“幡兒,你在我眼中,不是一個宮女,我不想讓你過老死深宮的生活。你還年輕,也很單純,也會想要成親生子的生活。不知道以前的我有沒有對你承諾過,但現在我真的想幫你,如果對方的品性讓你失望,我絕對不會讓你嫁過去受苦的。”
“小姐對我有多好,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幡兒眼底一熱,她輕聲呢喃,她的心事原來小姐都知道。
“那就是同意了?三天之內我就安排你們見一次,不滿意你也不能憋著不說,可別讓我誤了你終生,答應我。”蘇敏綻放了笑靨,她滿心欣慰。
“多謝小姐。”垂下眉眼,談及這個話題,幡兒還是紅了臉。“不過我有個請求,即使幡兒出嫁了,我也想陪在小姐身邊。”
“好,你可以自由出入宮,前提是在兼顧家庭下,抽空來看我。”蘇敏笑著點頭,她空出一隻手,探出去,幡兒心口一暖,主動雙手握住蘇敏的左手,她的眼底,閃過淚光。
南宮政跟蘇敏一同看中的人,並非大富大貴,是京城的一家普通商戶,常年經營花卉生意,雖然不算日進鬥金,卻也是殷實之家。男人剛過三十而立之年,忠厚老實,是個本分人,幡兒跟他見麵過之後,兩人都覺得心生默契,三個月之後,幡兒順利出嫁,成為花行的老板娘。
她幫著自己的夫君經營店鋪的生意,學了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兩人的小日子,過的紅紅火火。
不過她約莫三五天,就要進一次宮,看望蘇敏還有年幼的皇子,生活過的平淡,卻又充實。
夫君比她年長,所以待她極好,從不對她說一句重話,出嫁半年之後,幡兒也有了身孕。蘇敏體恤她來回奔波辛苦,所以特許她在家休息。
接下來的一年,沒有發生太多特別的事。
孩子到了牙牙學語的時候,因為有了孩子,也為蘇敏的生活,注入一道新鮮血液,她親自擔負照料孩子的責任,不願假手於人。
南宮桐也常常到宮裏來,為蘇敏捎來一些宮外的珍奇好玩的玩意兒,有的是玩的,有些事吃的,正如此刻,蘇敏看著那個庭院,抱著孩子自說自話的南宮桐,不免有些好笑。
南宮桐玩轉著手中的撥浪鼓,想要逗得孩子開心,不料孩子還是認生,卻是哭的好可憐,蘇敏實在看不下去,隻能親自從南宮桐手中接過孩子,輕輕拍著孩子的後背,果然孩子一到了娘親的懷抱,就不再哭泣,而是新奇地東張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