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平安
“拜托你。”從門外,緩緩走入一個男子,他淡淡坐在*床沿,隻是用一種很平靜的目光,注視著蘇敏。
半響之後,他才吐出這三個字。
隻是他的臉背著光,司徒長樂以及站在他身後三步之外的所有人,都看不清楚他此刻麵容上的表情,到底是否揪心,是否痛苦,好像是他拒絕讓任何人看到。
兩個經驗豐富的太醫,被公孫洋選中,在一旁靜靜等候著差遣,今日這件事,當然看得出來是有所策劃,也做了充足的準備。
司徒長樂蒼老的聲音,漸漸有了起伏,他覺得這樣的話,不是那麼高姿態傲慢的南宮政所說出來的,所以也覺得不可思議。“你在拜托我?”
“當然,除了你,我想沒人可以幫她。”他淡淡一笑,嘴角很淡的笑容,幾乎就要拭去。
“雖然她喝下了麻藥,現在已經沒有知覺,但一切都還來得及,在我還沒有開始動手之前,你可以改變主意。然後,過兩個時辰,她醒來,什麼都不會改變,隻當她做了一場夢,睡了一個午覺而已。”司徒長樂緊皺著眉頭,手中的木盒,突地變得沉重,這其中的針灸所用的銀針,仿佛早就從木盒之中掉落,刺傷了他的手。
他對醫術雖然精通,卻也一向抱著隨意順其自然的態度救人,他常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他救,能救的活的人,言下之意,終究要死的人,他不會跟閻王爺去搶奪。
而現在,他第一次,救自己想要救的人,在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下,其實他沒有表麵看來那麼從容。
南宮政握住蘇敏的小手,仿佛不要她害怕,讓她明白他就在旁邊陪著。看著她的眉頭舒展開來,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他知道她已經陷入一陣黑甜的夢鄉。隻是,他沒辦法不去追求,不去搶走,沒辦法等待一年之內的每一天,每一個時辰倒流倒數的那種感覺,提醒著他不知何日,她就會走的那種刺心感覺。他抬頭,望向司徒長樂,嗓音低沉。“你不已經都說過,再問一遍,我的答案,也不會有改變。”
司徒長樂聞言,不再說什麼,隻是默默地將木盒打開,神情寂寥。
“曾經有一次,我沒有守住她。換來的,是一年半的悔恨和痛心。”南宮政觀察者她小巧圓潤光滑的粉色指甲,說話的神情,突地變得溫柔許多。這也是,很多人沒有見過的南宮政,冷漠背後的柔情。“至少,這一次,我要守住她。”
如果這次也沒有守住,就真的是一輩子了,一輩子要擦肩而過,缺憾終生了。
司徒長樂眼神一沉,幽幽地道出一句:“如果我不動手,她在一年內可以跟現在一樣,每一天都過得很平靜,很幸福,感覺不到半分痛苦的。”
短暫地沉默過後,南宮政笑了笑,語氣釋然,卻又顯得萬分堅定不移。“我想你也看得出來,我不是個那麼容易滿足的人。我想跟蘇敏,過很長的日子,所以,你說的一年,我覺得不夠。”他們之間的美好甜蜜太少,他需要用餘生去給她製造比過去更加美麗的回憶,他無法容忍她就匆匆走入他的人生,又匆匆走出他的生命。
見司徒長樂還想要勸阻什麼,南宮政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說下去。“一年時間,即使那時候她已經成功產下了我們的孩子,說不定哪一天就要拋下一切就走,那種擔心受怕的日子,我不要。孩子嗷嗷待哺,小小年紀就沒有母親的日子,我想孩子也不想要。”
沒必要讓他這麼長大,他的孩子也非要這樣不可,就連他,也覺得殘忍。
這世上,有一個南宮政就夠了。
司徒長樂在這個時候,才對南宮政有了徹底的改觀,他總是覺得這個男人太自私,現在才發覺,南宮政其實那麼在乎小敏,或許正因為這樣,小敏才會心甘情願為了這個男人做任何事,即使,是犧牲自己的性命。他低聲歎氣,心情很沉重:“所以我說如果要挽救,就越早越好,你就聽我的話了?”
“我沒時間跟你爭辯,而且我起碼相信,你是站在蘇敏的角度上,為她著想。”南宮政的目光,久久停在蘇敏的麵容上,她仿佛是在夢境裏麵很愉快,所以也讓他放鬆了心。然後,他漸漸鬆開了她的手,然後,輕輕翻過她的身子,讓她趴在精美柔軟的軟墊上,他的手掌,始終沒有置於她曾經受過重創的傷口上,或許是他不忍心,還有他不敢去觸碰那麵過去。
司徒長樂的心情,更加複雜,他當然知道,所有人的希望,都係在他一人手上,他淡淡睇著南宮政:“你也別太看得起我,這種事天底下的郎中大夫沒幾個人敢做,一,做完了病人也許活著,可能恢複的很快,也可能變成活死人,二,做完了可能人都不在了,一屍兩命……”
“你是想要強調,不是很有勝算的吧。”南宮政冷冷淡淡的目光,掃過司徒長樂的麵容,如果換做任何一個太醫,或許他會交代,讓他們提著自己的腦袋做事,一旦有絲毫的差池,他們都休想活命。不過,因為是司徒長樂,他這回並未這麼說,隻是低聲說。“我都知道。過了一年什麼都做不了,什麼也來不及做,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走的話,我想會更後悔。”
想到此處,南宮政的麵色不禁一冷,他不想做,第二個呂青陽,也不想跟呂青陽一樣,為愛發狂。
“那麼,我最後說一句,如果連這個你都不打考慮的話,我馬上就準備做了。”司徒長樂也早就跟老天爺打了賭,如果他真的無法拚命救回蘇敏,他也沒有臉麵繼續活在這個世上了。到時候不用南宮政吩咐,他也會給小敏一個交代的,因為她是完全相信他,才把自己交付給他的。真的辜負了,他就一命來補償,反正他也活了夠久了。
“說吧。”南宮政的神情,很不好看,這一切還未開始,他就已經覺得心力交瘁。
司徒長樂頓了頓,眼波一閃:“小敏肚子裏的,是男胎。”
“拜托你了。”南宮政微微怔了怔,也很明顯聽到身後太醫的倒抽一口冷氣,他卻沒有任何表示,隻是重複著這一句話。
“如果當真出了什麼事,不想讓我先保全一個嗎?”司徒長樂問的更加具體,也更加殘忍。現在的孩子,才剛滿六個月,如果有了意外,能救活的幾率,也不大。
“當然要先救她。”南宮政麵無表情,他知道自己是在冒險,是在豪賭:“孩子的話,以後還會有的。”
不過她,真的失去的話,一輩子也沒機會了。
下輩子的鬼話,他從來是不信的。
“你先出去吧,我做事的時候,不習慣旁邊有聲音。”司徒長樂點頭,不再多問什麼,也覺得沒有什麼,需要他繼續確認的了。
“我站在旁邊,不說話。”南宮政站起身來,退後兩步,眼看著司徒長樂吩咐宮女撥開蘇敏的長發,謹慎剪開那傷口周遭附近的一圈青絲,露出一塊白白的頭皮,他小心翼翼地摸索著那個微微凹陷下去的傷口,完全忽略了南宮政的存在。
“來,先這麼做……”指揮著一旁的公孫洋,現在司徒長樂的語氣變得和善平靜許多,現在他就算身邊站著個奪妻仇人,他也會跟他好說好話就是了。
因為現在,他要爭分奪秒,他要爭,一條命。
每一個瞬間,對站在旁邊的南宮政而言,都是一種掙紮,也是一種煎熬。
他緊緊握著拳頭,死死的,沒有鬆開的一刻,他的全身緊繃,臉色有些發白,仿佛他也像是重傷的病患,仿佛現在的堅強都是偽裝,下一瞬,他很可能會重重倒地。
現在引誘她的人,變成了他,他用孩子,用未來的生活,用她親近的幡兒,用司徒長樂,用蘇家……用這些,去束縛她,去造就她對這個世界的留戀。
還有,他。
他想讓她知道他都懂。他為了,要她也生出一些貪心,這樣,才不會覺得饜足了,覺得如今的生活也夠好了,而不像他,去追求更多的時間。
他變成一個木頭人,站在一旁,不像往日的尊者,發號施令,在這個領域,在這個瞬間,他連一個字,都不能說,不能說。
他隻能看著,沾染了血水的金盆,在宮女手中傳遞,不同麵孔在自己麵前閃過,不同的聲音,腳步聲,在他的耳邊劃過。
他暗中準備了三個多月,一百天,他都是睡得很不踏實,因為他覺得他想要在深夜,摟住的是她真實溫暖的柔軟身子,而不是空無。
每當她眉頭微微鎖住的時候,他都會吻著她好看的柳眉,直到她的愁緒,漸漸在眉頭散開,深夜的他,每一次都想跟她說,他想他可以明白她所有的痛。也可以跟她一起分擔,所有的不安。
他從未低過頭,不跟任何人低頭,隻是這一刻,他跟老天低頭了,希望他成全他們。
折磨的人至少換做是他,不該是這個善良的女人。
“現在,隻剩下最後一件事了。”南宮政微微蹙眉,他聽得到司徒長樂用含糊不清的嗓音,說著這一句話。
話才剛說出口,司徒長樂雙手下的身子,陡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