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緣(一)(1 / 3)

番外:前緣(一)

人有八字,爹卻說我有九字,是很特別的命格,所以取名慕容九。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但卻喜歡爹的解釋,隻因那特別二字,我希望自己在爹爹心目中的地位是特別的。

因為六歲之前,我一直跟著娘生活,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個爹,每每跟著娘去街市,看著那些有爹娘陪伴在身邊的孩子,都羨慕不已。

直到那一日,那個眉目清雋慈愛的男人出現在了我的視野。

猶記得,那一日,秋雨綿綿,那飛揚的雨絲,籠罩了天,籠罩了地,如夢似煙一般,我獨自坐在廊簷下,看著遠處滴滴答答的雨滴竄成一道道雨簾,在地麵上濺落,然後開花,開成一朵朵沾著雨的荷花。

可是,每每這樣的雨天,我便是孤單的。

因為娘的病一到雨天就會發作。

我不知道娘到底是什麼病,也不知為何和雨有關,但從此便討厭了雨天,隻是,卻又莫名喜歡那沾著雨的荷花。

當我一個人看的發呆的時候,一雙青色靴子映入了眼簾,已經濕透了。

“九兒……”

我聽到了一聲低啞的男聲,似乎還帶著幾分壓抑的哽咽。

我好奇的抬頭,便望見青竹傘下,那個眉目清雋慈愛的男人。

他也正一瞬不瞬的望著我,許是雨下的太大的緣故,我看到他清澈的眼睛裏已經濕潤。

正想問他是誰,卻已經聽到房間內跌跌撞撞的聲響。

我奇怪,娘卻已經步履不穩的衝了出來。

娘瘦了,幾日未曾梳妝的她看起來好憔悴。

可是,卻更美了。

尤其是眼睛裏蕩漾的神采,那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

甚至比陽光還要奪目,比星星還要璀璨。

後來,娘倚在門框上,靜靜的凝望著那個站在細雨中的男人。

青竹傘早已滾落到腳下,雨水順著那個男人的發絲不停的往下滴。

他渾身濕透了,卻渾然不覺,雙眸同樣靜靜的望著娘。

那一刹那,時間好像靜止了一般。

耳邊唯有雨滴落下的滴答聲。

我的視線不停的在二人之間徘徊,想要喊娘,因為娘身子弱,禁不得這涼風的,也想要告訴那個男人,他被雨淋濕了。

可是,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直到兩行淚珠潸然落下,娘哽咽的拉起我,讓我叫爹。

那個男人才如夢初醒一般,從細雨中緩緩行來,抱起了我,隨後,又抱緊了娘。

那一刻,我才知道什麼叫溫暖。

因為娘的身子不好,手腳常年冰冷的,即使懷抱也是涼的。

所以,那一刻,即使被那個男人抱的太緊,緊的我難受極了,可是,卻依然舍不得開口讓他放下。

我很聽娘的話,甜甜的喚他爹。

從此好像上了癮一般,總是有事沒事的跟屁蟲似的粘著他喊著爹。

而且聲音特別大特別甜,就好像這世界上隻有我一個人有爹一般。

每每這樣喊著的時候,看到爹臉上寵溺的笑,我都自豪的不得了。

爹將我帶回了府裏,可是卻沒有帶娘一起。

我頓時不答應了,在相府裏玩了一天後,晚上哭鬧著,死活要回家找娘。

爹唯有抱著我,不停的哄著我,說娘出遠門了,過些時候會回來找我。

我有些不信,娘出遠門怎麼會不帶九兒一起呢?

可是,爹的話,我是要聽的,因為娘囑咐過。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了,我也漸漸的不再嚷著要去找娘,因為每次我嚷著要娘的時候,都會看見爹頹喪的神情,尤其那雙清澈的眼睛裏蕩漾著我看不懂的東西,卻又莫名讓人心疼。

後來,經曆了種種之後,我也終於明白,原來爹的眼睛裏那讓我看不懂的東西就叫做憂傷。

隻是,當時還小,什麼也不懂,但我卻知道爹的這種神情是和娘有關,是以,很懂事的不再提娘了,隻默默的在院子裏的那棵石榴樹下刻著記號,記錄著一天天的日子,期盼著娘能早點回來。——

爹是北倉國右相,擔負國家重任,常常忙到很晚才回來。

可是,無論多晚回來,他都會第一時間到我的房間,輕輕的替我掖掖被子,或者在我的床頭坐上一會兒。

這些我當然不知道,因為我這個嗜睡如命的人早已和周公玩去了。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是我的丫鬟紅兒告訴我的。

那件事發生在隻有5歲的我身上,的確讓所有人都覺得難以置信,甚至有些恐怖,隻是因為爹護著,而我也不自知罷了。

那一日也下著雨,卻依稀帶著冬日的寒涼了。

我撐著傘,獨自站在石榴樹下,默默的數著那些刻痕,心裏計算著娘出遠門的日子。

可是,卻密密麻麻的,怎麼也數不清了……

正自懊惱之際,卻聽得身後似乎有笑聲,那笑聲十分的刺耳,讓人聽著很不舒服。

“瞧,那不是老爺帶回來的三小姐嗎?怎麼又一個人對著樹發呆?真是個傻子。”

“是啊,每天都會對著那棵樹,嘴裏還不知道念叨著什麼呢……”

“誰知道呢?這麼大的雨還在那傻站著,看來就算不傻也好不到哪兒去,虧得老爺還當寶似的寵著,就連大少爺和二少爺都丟在腦後了。”

“哼,就是,大少爺二少爺那可是正宗慕容家的嫡子嫡孫,而這個……誰知道是不是老爺的,整天一副傻兮兮的樣子,哪裏有半點老爺的風采。”

我聽著身後兩個丫頭奚落的笑聲,明知道是在說我,卻也懶的搭理她們,因為那一刻,我還在認真的數著記號,心裏隻惱她們的聲音太聒噪,吵的我又忘記數到哪兒了,不得已又得重新數一遍。

可是,那兩個丫頭似乎成心跟我過不去,見我沒反應,竟然走過來挑釁。“喂,小傻子,下這麼大雨,還傻愣在這裏做什麼?”其中一名丫環一手彈掉我頭頂的傘,一麵很粗魯的扳過我小小的身子,皮笑肉不笑的問。

頃刻間,雨水打濕衣衫,模糊了我的眼,我不由得的打了寒戰,卻也瞧不得她臉上那讓人不舒服的笑。

便使勁掙開她的手,高昂著頭狠狠的盯著她,大聲道,“我不叫傻子,我是九兒,慕容九。”

因為這名字是爹給的,所以,我很自豪的喊了出來。

“嗬嗬,不是傻子!不是傻子怎麼會傻站在這淋雨,不是傻子怎麼會跟一棵樹樹說話?”另一丫頭笑道。

我氣急了,娘一直誇我聰明,說她的九兒是天下最聰明的孩子,所以,我哪裏會傻?

我氣急敗壞的上前,用力的推了一把那丫頭,誰知那丫頭是個紙老虎,被我一推,竟然不防就跌倒在了雨裏。

我哈哈大笑,一手指著她,“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那丫頭微微一愣,摔在雨中的她有如落湯雞一般,我越看心裏越快活,也許,那時小小的我體內便有作惡的因子吧,也怪不得後來會被人喊作小魔女。

隻是,那時還未料到,那小魔女之名完全拜那個男人所賜。

“你敢打人?堂堂相府三小姐竟然如此潑辣狠毒?……”另一丫頭忙扶起地上的同夥,一麵冷笑著道。

“什麼三小姐?聽說她娘是什麼銅雀樓的舞姬,這樣下三濫的人生的女兒,天知道是誰的種,也就我們老爺,宅心仁厚才會撿了回來養。”

“你說什麼?”我雖然不明白下三濫是什麼意思,可從那丫頭的語氣神態中,也聽出不是什麼好話。

哼,罵我可以,是我推倒的她,有本事跟我單挑好了,幹嘛連累到我娘。

在我心目中,娘是那麼的高貴、純潔,說話總是那麼溫柔,就連自己淘氣惹她生氣了,她也總是軟聲細語的對她說:九兒,下次不要了。

從來不曾嚴厲的苛責過她。

因此,這樣好的娘,誰敢說她壞話,她便認定那人是壞蛋。

“說什麼?你聽不明白嗎?我在說,你娘是下三濫,是賤人,是天生的狐媚子,是千人枕萬人騎的賤貨。”那丫頭越說越來勁,似乎罵上了癮。

我也氣紅了眼,當即衝上前去,又想推她,卻不想她這次好像做了準備,輕輕一閃身,我因為用力過猛,竟不像摔了個狗吃屎,小臉沾滿了雨水和泥。

“哎呦呦,這是怎麼搞的,小傻子還想打人嗎?哼,也不思量思量,我們也是你能打的了的嗎?哼……一個小賤種,蒙相爺不棄,在府裏好好呆著也就算了,偏生還恃寵而驕起來,連我們夫人都不放在眼裏了,實在是太過分了。”

我聽不太懂她的話,但那時,我還不知道,娘之所以不能來,是因為爹有自己的妻子,就是這丫頭口裏的夫人。

我更不明白,娘是爹的妻子,為什麼爹還有另外的妻子呢?

我爬起身來,全身濕透,冷的發抖,卻不肯在這兩個丫頭麵前認輸。

畢竟,我不認識她們,她們又憑什麼來欺負我?

難道就因為娘不在嗎?

以前,娘在身邊的時候,是沒人敢欺負九兒的。

是以,我用顫抖的聲音恐嚇著她們,“哼,你們兩個壞人,等我娘回來,我娘一定會打的你們落花流水的。”

“你娘……哈哈……”其中一個突然彎腰笑起來,一雙眸子卻死死的盯著我。

我突然害怕的後退了一步,因為我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刀子一般的寒光,讓我的心突突的跳。

我突然好想娘,好想爹。

可是,爹去宮裏了,要到晚上才能回來。

我想走,但是,她接下來的話卻讓我定住了腳步。

“說你傻你還不信,你娘早死了,你還在等你娘呢,可笑。”

“你說什麼?”我猛然回頭,雖然不過5歲,卻早已懂得了死字的含義,那就是被埋在土裏,永遠不會回來的意思了。

四歲時養過的一隻鸚鵡就是那樣的,死了之後,娘將它埋在了櫻花樹下。

而我守著那個小小的土坡,守了三天三夜,也沒見它從土裏出來。

那時,便懂了死的意思,那便是再也回不來了。娘也會像小鸚鵡一樣變成小小的土堆嗎?

心,立刻被刀絞著的疼痛。不等她說話,我就喊道,“你騙人,娘是出遠門了,過些天就回來了。”

這是爹說的,而我除了娘之外,隻信的爹的話。

“哼,出遠門?隻怕永遠也回不來了吧,實話告訴你,你娘死了,所以,相爺才將你接回府裏。”

“相爺真是太善良了,隨便一個女人說是孩子是他的,他竟領了回來,像銅雀樓那種地方的女子,有幾個是幹淨的,還指不定老子是誰呢。”

她們倆還在自顧自的說著,可是,我卻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麼。

雨越發大了,滴滴答答的,地上濺起一朵一朵漂亮的小荷花。

那個雨天,娘倚在門框,凝望著雨中的男子,輕輕的讓我喊爹。

她是那樣美那樣幸福。

怎麼會死?

身子抖的厲害,你娘死了這句話如魔咒一般不停的在我腦子裏衝撞著。

頭,突然痛的厲害。

眼睛,酸澀一片。

雨太大了,我長長的睫毛根本擋不住雨水的入侵,以至於我眼睛裏全濕了。

濕潤一片的雙眸隻瞧見眼前兩個女子肆意嘲諷的冷笑。

她們在說到娘的時候那般的輕蔑與惡毒……

壞人!

這是我當時咬牙切齒吐出的兩個字,天空一道閃電適時劃過,映的我小小的臉竟說不出的猙獰。

突然,那兩個丫頭笑聲停止了。

她們驚恐的望著我,隨後,便是兩聲慘叫。

我木然的望著她們倆倒地的聲音,任由那血紅的顏色染遍了地上的荷花。

手中的青竹傘已經被我撕的支離破碎,唯有那根青色竹篾筆直寒涼,任雨水衝刷著上麵的血跡。

我生病了,大夫說是雨淋久了所以才重燒不醒。

昏睡中,我聽見爹的聲音,他一遍遍的喚著我的名字。

他說若九兒有事,他便再無顏麵去見顏兒了。

後來,我醒了,爹抱著我哭了許久許久。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爹流淚。

我好了以後,日子還如平常一般。

隻是,又似乎有什麼不同。

府裏的人對我都客客氣氣的,不再像我初進府時那般的當著麵的冷嘲熱諷了。

我想,大概是我教訓了那兩個丫頭,所以其他人也害怕了吧。

我很得意,而且,自那日雨後也再沒有見過那兩個丫頭。

當我問起爹的時候,他麵色一僵,隨後有些寥落的說那兩個丫頭因為衝撞了我,被他辭退了,如今她們都已經回老家了。

我頓時拍手稱快,心想著那樣的壞人怎麼可以留在爹的家裏呢。

可是,事情並不像我想的那樣,我以為因為我教訓了那兩個丫頭,所以,別人以後就不敢欺負我了。

可誰知,那些人表麵上對我客氣,背地裏卻一個個恨透了我。

小小的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恨我,卻能感覺的到他們眼睛裏的敵意與鄙視,甚至,有些害怕。

經常的,我一轉身,他們便指指點點,惡語相罵。

一開始,我會用眼睛瞪他們,可後來,我膽怯了。

到最後,我漸漸的躲著他們,經常一個人藏到沒人的地方,然後,一個人,想著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