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生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還小上兩歲的女童口口聲聲的說什麼“念在你年紀小放你一馬”,不由得氣急攻心,開口說道:“你以為你毀了那個就沒人知道你幹了什麼嗎?你這半年來調查華寧夫人的喜好、作息規律、衣著香料、房裏侍婢的情況,定會落在有心人的眼裏。就算我沒撿到你的筆記,將來也會東窗事發。大公寵愛華寧夫人,又最忌各房爭鬥,若是你被發現,定然死無葬身之地!”
昭南偏過頭來,歇著眼睛好笑的看著秦生氣急敗壞的樣子,輕聲說道:“都說華寧夫人生前為人苛刻,不得人心,看來我還真是思慮不全,竟然還有你這個頑固的黨派。不過,你也說了,父親最忌府中爭鬥,那麼就定會平息此事。下一任的長老會選舉馬上就要舉行,北方封地要給人一個繁華安定的印象,你認為還會有人為了一個已經死去的嚴苛女人討回公道嗎?這個時候,誰在府中挑起風波,誰就是父親的眼中釘肉中刺,除了長房夫人,其餘一律沒有這個資格,更何況是你這個小小的園丁的兒子?今天的話我隻說一遍,若是你再敢生事,華寧夫人我都敢殺,你自認為比之那個女人又如何呢?”
說罷,驀然轉身離去!
秦生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漸漸隱沒在花叢之中,隻覺得頭皮驀然一陣發麻。想了一會,才猛地跺了下腳,輕聲叫道:“我不是…..”隨即就追了上去。
灰暗的花房中,年邁的莫府醫者穿梭其間,還有幾名經驗豐富的穩婆歡呼雀躍的圍在青陽大公的身邊。青陽大公一身紫色長裘大袍,本該明日回府的他,此刻卻破天荒的出現在三夫人的花房之中,並且長眉舒緩,滿臉笑意。
莫昭南站在花房的門口處,臉色不由得一陣慘白。
“恭喜大公!賀喜大公!老夫敢以身家性命斷定,三夫人這一胎定然是個男孩,老夫出身南苗巫醫族,祖上母子青福蟲驗胎術傳承數千年,從無誤診。此刻子蟲在夫人體內,母蟲呈紅色則此胎為女,呈青色則此胎為男。您看這母蟲通體玄青,夫人所懷定是男兒無疑啊!”
青陽大公聞言朗聲大笑,今日真是雙喜臨門,自己督建帝王陵寢受到嘉獎,減免北方封地三年賦稅,自己也得到了長老院首座長老的稱謂。並且當日離家裏醉酒的一次臨辛,竟然還孕育成子。自己多年所得女兒無數,今日終於得子,此乃整個莫氏一族之大喜。想到這裏,青陽大公朗聲大笑,說道:“打賞白石巫醫,以後三夫人這一胎就交給你全權照料,若是出了一點半點的差錯,我為你試問。另外為三夫人準備遷居順西苑,另加八十護衛日夜看護,這是我們莫氏一族的大喜。他日得子,我定要大宴天下百日,遍賞四方流民,以告慰莫氏先祖的浩蕩之恩!”
賀喜阿諛之聲霎時布滿了整個花房,昭南小小的身子站在花房的門口,卻止不住的開始顫抖了起來。突然,她猛地轉身向這三夫人的別院跑去,卻一下撞在了緊隨而來的秦生的身上。
“哎呦!你幹什麼啊?開心的傻了?”秦生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小女孩竟然有這麼大的力氣,一日之日,自己堂堂一個男孩子竟然被她摔了兩次。皺著眉頭從地上爬起來,埋怨說道。
“讓開!”昭南怒喝一聲,迅速的從他的身邊跑過。秦生莫名其妙,三夫人懷了大公的兒子,是多麼可喜的事情,整個莫家的女人無時無刻不再祈禱著這一天,怎麼她還這樣的表情。想著,就跟了上去。
昭南猛地衝進房裏,遣退了下人,翻箱倒櫃的打點行裝,收拾了起來。
秦生見屋外無人,長驅直入,入眼就看到昭南慌亂的樣子,不由得一陣好奇。上前說道:“你到底怎麼了?一幅要逃跑的樣子?你剛才不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怎麼三夫人得了兒子,反而怕成了這幅模樣?”
昭南猛的抬起頭來,定定的看了秦生一眼,隨即連忙上前,關上了房門,衝到秦生麵前,鄭重的說道:“幫我!”
“幫你?”秦生一愣,疑惑的說道:“幫你什麼?”
“幫我逃出去!”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又要逃到哪裏去?你剛剛不是不害怕的嗎?”秦生一頭霧水,看著眼前這個單薄瘦弱可是卻已一己之力毒殺了莫府之中風頭最勁的六夫人的十一歲少女,隻覺得她身上隱藏著無數的秘密。
“我外公仕途寥落,母親又常年重病在身,大姐癱瘓在床,我三房一脈式微凋零,自然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就算她們得知是我害了六夫人,大夫人也不會計較,反而會順水推舟的將這事擱置。可是現在不同,我娘懷上孩子,還很有可能是個兒子。各房的眼光一下子全被吸引過來,這個時候,大夫人定會拿這個當作攻擊我們三房的手段,我若是不趁現在逃走,等待明日,定然如你所說死無全屍!”
秦生眉頭緊鎖,沉聲說道:“可是,若真如你所說,你一旦逃走,三夫人和晚魚小姐豈不是危險?”
昭南搖了搖頭,斷然說道:“母親當年懷孕時受到毒害,姐姐一生癱瘓,父親愧對姐姐,定然不會為難與她。大夫人明白這個道理,也不會去觸這個黴頭。母親現在懷有父親的孩子,也不會有事,隻有我,若是我留在府中,一旦事發,定然會連累母親。所以我必須逃走!”
秦生看著昭南小小但卻堅定的臉孔,沉沉的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要找我?我們剛才不還是敵人的嗎?”
昭南抬起頭來,一雙靈動堅定的眼睛在陽光的照射下,煥發出別樣的光彩神韻,門外的風順著關的不嚴的窗棱緩緩的吹了進來,吹著她額前的碎發,輕輕的飄著。她張開嘴,看著秦生的眼睛,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的說道:“因為你沒有先去找大夫人,而是先來找了我,所以,我相信你!”
那一夜,是改變是莫氏昭南一生的一個夜晚,同時也在未來的幾十年裏改變了整個天下的行走運勢。若是沒有那一夜的諸多變故,可能所有的事情就會是另一個走向。可是,世間的事情就是這樣,凡事沒有所謂的如果,西川大陸波瀾壯闊的史書被輕輕的卷開了一角,亂世的風雲在這一刻迭起翻騰,曆史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經選定了天下的掌舵人。權利的天平在動蕩中運轉著,鐵鑄的搖籃裏,那個名叫昭南的女子,踏上了她風雲際會的艱難人生。
“昭南!”秦生站在空曠的原野上,冰涼的雨水打在他的眼簾上,漫天的烏雲在半空中攪動,他對著遠處那個漸漸消失成一個小點的身影大聲疾呼著,聲音淒厲,帶著撕心裂肺的力量:“離開西陵!離開莫府!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再也不要回來了!”
咆哮的北風將那些零落破碎的聲音卷向長空,這些話語終於在未來的日子裏仿若是箴言一般的折磨著所有人的心神,多少年之後。當執掌天下權柄的莫氏昭南再去回想當年的那一個星月無光大雨滂沱的夜晚,那些話語還像昨日一般的清晰的回蕩在她的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