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鴛鴦眼(1 / 3)

地處大庸西陲的玄都有三大奇觀。

除去浮玉山頂的大青蓮和一過二月就緋如烈火的桃花外,就是經月都不會停歇的春雨了。

一到雨天,玄都的整個穹窿碧如翡翠,雨絲肉眼難辨,往往叫人濕了春衫才能察覺,也難怪,當年人稱詩仙的韓玄滌要讚一句“杳然如在丹青裏,玄都桃花笑殺人。”

可惜現在的郭洵無心賞雨,這位名號可止小兒夜啼的神吒司都尉,低頭看著濕透的鬥牛快靴和青虺繡服,又用眼角餘光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大堂外青石階下的那頭從玉京遠道而來的青皮走騾,斟酌一番形勢,才對著堂上的人解釋道:“實在是事發倉促,隻要再過幾天,屬下一定,一定把那行凶的妖魔逮出來!”

“三天!”

神吒司司丞就坐在堂上右首的鐵梨木座上,遠遠的指了都尉三下,冷冷道:“三天已過,沒除掉那妖魔,倒搭進去兩個緝妖吏!聖人當年親設神吒司,是讓神吒司緝巫蠱,察鬼狐之事!現在倒好!”他冷笑一聲,“郭閻王,我平素待你不薄吧。”

聽著“郭閻王”的外號都出來了,都尉後背一涼,知道上峰動了真怒。

不過他心裏還泛著一層嘀咕,這怒氣,又像是演給坐在左首的那位貴人看的。

你說,神吒司司丞和都尉一個管文一個管武,官職雖有上下之分,私底下卻都是休戚與共,往常出了事兒,隻會關上大門密談,哪有在外人麵前直接苛責的道理?

可今天早上,這位貴人騎著一頭青騾溜達進了神吒司以後,司丞的臉,就翻書似的變了。

那貴人是個老者,鬢染霜色,看起來至少已年過知命,他的身邊還帶著一個眉清目秀的錦衣少年,看起來是位隨身童子。

郭洵還不確定老者的身份。

但隻要看見老者頭戴解鹿冠,穿的既不是官服也不是便服,而是一身霜白的鶴氅,便能把這老者的身份猜出了一半。

大庸國崇玄奉佛,玄教釋教地位超然,這身鶴氅,可不是一般人能穿的。

更何況,老者腰間躞蹀帶上還掛了一枚青雀玉符。

玉符旁邊的小葉紫檀令牌上,陽刻了“直指鶴衣使者”六個字。

好家夥。

單憑這塊牌子,莫說老者進的是神吒司,就算他要去大都督府,府裏的那位鎮西王,恐怕都要出門親迎啊。

正逢神吒司有難,卻有貴人駕臨,這位貴人,來得也太不是時候了。

都尉這時才明白過來司丞的意思,解釋道:“起初是白鹿裏的裏正把這案子報給了法曹的趙司法,趙司法不知是妖魔作亂,一時疏忽,沒知會神吒司,等咱們接手,那妖魔又害了四人。劉司丞不是不知道,妖魔害人越多,凶性愈熾……司裏的弟兄,素來以為民除害為己任,這些年來,看在孫司丞眼裏!可玄都已經二十餘年沒出過妖魔鬼怪了,弟兄們真碰上成了氣候的妖魔,還真是頭一回啊,難免,難免就應對失當了。”

司丞嗬斥道:“降妖除魔本是神吒司份內之事,你若不輕慢,何至於等法曹找上門來才知道消息!”

司丞嗬斥完了,側身對老者說:“沈公放心,這件案子,神吒司一定會盡早給出交待,給出交待。”

那位被稱作“沈公”的老者仿佛沒有看穿二人的一唱一和,嗬嗬一笑:“聽郭都尉的話,這案子倒怪不得神吒司,那不如這樣……老夫既然領了‘青雀監’的官職,也有責任維護玄都治安,索性明天,到浮玉山上青雀宮走上一趟,請高功下山來除妖,好還玄都一個清淨。”

司丞嘴角一抽,頓時心中大罵老奸巨猾的東西。

在這神佛顯世的大庸國,玄釋兩教地位超然,地位隱在人道皇朝之上。想當初,聖人設立神吒司時,祭天發過誓願,誓要滅除天下妖魔。

可眼下有妖魔作亂,神吒司束手無策,到頭來,還得靠著青雀宮的道士出手,那聖人臉麵何在?

“沈公三思,不至於,還不至於到這一步!”

司丞打著太極,一道冷哼聲卻在此時響起,清脆中帶著少年氣,卻是老者身邊的童子發出來的。

司丞眉頭一皺,見那童子雙手攏袖,垂著眼簾,一幅事不關己的倨傲模樣。

老者沒聽到似的,移目看向院子裏含苞待放的一株桃花,說:“算來桃止節還有半月即至,聽說聖人今歲要西行大祭桃都山。這節骨眼上,可出不得亂子。”

東風從窗間穿堂而過,堂側的一溜黑旗輕輕搖晃,這清風本該愜意,司丞卻一下冷汗涔涔。

這位沈公離京之前是翰林待詔,官不算高,卻是天子近臣,他既然說聖人要西行,肯定是得到了消息。

司丞遲疑了一下,眼神一下變得如背後那張真靈圖裏的三十六臂降魔神君般冷峻,穩穩按住殺氣騰騰的虎頭扶手,肅然道:“郭都尉,緝妖吏是你管著,此案能有多少把握?”

都尉暗歎好演技,答道:“往好了想,兩成。”

司丞劍眉一挑。

都尉解釋道:“那些成了氣候的妖魔心智不下於人,又身具妖異之能,極難對付。司裏的緝妖吏畢竟未能修行真法,要命的是經驗不足……”

沒等司丞發作,都尉又說,“不過屬下想起一個人,這人應該能幫上忙,隻是他……”他看了一眼老者,“他眼下尚在獄中。”

司丞一愣,隨即臉色沉了下來:“左道妖人?”

都尉低頭不語,老者身邊的那個少年卻一下睜開眼睛,劍一般的射向郭洵。

司丞沉吟不語,少頃才緩緩道:“若用了左道妖人,無論結果如何,神吒司都失了威嚴。”

老者卻頗有興味道:“郭都尉真是語出驚人,想必你有你的道理,不妨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