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會無期(2 / 2)

為防生變,我與郭瞳改頭換麵之後,索性不回禦花園,隻讓郭瞳代我向晏擎蒼告退,接著就坐攆車直往宮門。

一切順利,我出了皇宮,上馬車奔向行館。越近事成,我無端越感慌張。今夜的行動毫無阻礙,當真如此幸運?

踏入行館,無人阻攔,我走到後院見兩名守衛低著頭,似看不見我一般,暗自一笑,推門離去。

夜幕籠罩京城的大街,我仍不敢輕忽,沒有直奔目的地,而在大街小巷胡亂繞著。行至城隍廟,我從側門翻牆入內,打算在廟裏過一夜。才剛躍進空地,就覺背後一陣輕微的風聲響起,我微驚,閃身躲到一棵古樹後。

那風聲不絕,我忽然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已立在麵前。

“想逃?”低柔的嗓音不帶溫度,清清冷冷。

我背脊發寒,抿緊嘴唇不吭聲。現在我是郭瞳,不能自亂陣腳。就算是閣主,他也未必能認出我。

“淺淺,你以為你易了容,我就認不出?”孰料他一語戳破,勾起唇角冷笑,“千餘個日子的相處,我閉上眼睛都能嗅出你的味道。”

我望著他黑曜石般的眼眸,知他不是故意用話試探,隻得輕歎一聲。我沒有聽郭瞳的意見事先和閣主商量,既是不想冒險,也是不想他為難,但終究是被他逮住了。

“你想走,我不攔你。”閣主緩緩斂去唇邊的弧度,神色沉凝無波,“你記住,走了就不要再回頭。”我無話,凝望著他,他又道,“我知道你是去找晏擎天,他若肯就此死心,好生待你,那也就罷了。若他再眷戀權勢,你也不會有好日子過,你自己好自為之。”

我點了點頭,他突然生怒,眸底升騰火光,一手拽住我的手臂,俯頭欲咬我。

我靜立不動,可是過了許久,他的齒沒有合下,攥著我的手慢慢鬆開,後退一步,定定地盯著我的眼。

“這一天終於到了。”他的聲線莫名變得沙啞,低低地道,“你走了也好,我可以心無旁騖地做該做的事。”

我想問他從何時起決定放手,脫口的話語卻是:“閣主,容淺要離去了,臨走前可否一睹你的真容?”

他一愣,眸色幽深變幻,似掙紮似痛苦。

靜靜地看著他,我不追問。無論他願不願意,這次都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我隻是想記住他的樣子,記住曾經有一個人虐我卻愛我。

他的右手極慢地抬起,手指停在下顎邊緣,薄薄的人皮被揭起一小塊,隨即又頓住。

“如果勉強……”就算了吧。

我的話未說完,他已低喝:“不必你替我做決定!”

他猛地咬緊牙關,發出喀喀異響,手勢迅速如電,陡然間一揚而起!整麵人皮麵具“噝”地剝開,赤露出他最真實的模樣!

僅僅一瞬間,他就倏然背過身去,咬牙切齒地喝道:“走!”

我怔仲了須臾,一步步走向廟牆。翻牆之前,忍不住回望,輕輕地開口:“祁明颯,我會一直記得你。”

他的身軀微微顫動,卻沒有回眸看我。

看過他的背影無數次,從沒有像今夜這般令人心酸。我幾乎想奔過去,給予他一個安慰的擁抱,但心底分外清楚,其實我什麼也給不了他。

“為什麼會這樣?”我低聲喃喃,幽痛彌漫心尖。為什麼他的臉會這樣?是誰如此殘暴地傷害他?

“沒有人傷害我。”他仿佛聽見我內心的疑問,冷淡啟口,“自從國破家亡,我急進練功,曾走火入魔,一度全身肌肉萎縮,如今隻有臉麵扭曲已是萬幸。”

難怪他那麼瘦,幾年來都沒有壯碩過分毫,難怪他不願讓我看見他的樣子……

他背對著我,腰脊筆挺,高瘦的身影在夜風中如柏樹卓立,讓人很難相信這般傲然的男子有一張畸形扭曲的臉。那與毀容不同,是詭異駭人的麵頰歪曲,猶如非人的怪物。

我心中惻然,輕聲道:“不管你現在是什麼模樣,你的眼睛依然懾人明耀,你依舊是我認識的閣主。”

他驀地揚聲怒喝:“你走!”

他揚高的聲音引來廟內僧人的注意,我聽聞倉促的腳步聲趨近,不敢再逗留,縱身躍牆。

一牆之隔,他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他,好像我們的結局就停留在此刻。

夜涼如水,沁人心脾。我的眼角似乎有一滴溫熱的液體滑落,但很快就被風吹得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