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君臨(1 / 3)

八點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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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刷新。

……

……

……

大都督府。

昏暗的書房,兩人相對而坐。

畢構身材高大,精神矍鑠,不怒自威,手上正捧著一碗人參茶。

對麵的中年儒生一襲青藏色長袍,模樣溫文爾雅。

“畢長史,益州至關重要,王爺他不希望出現任何差池。”

恭奇正滿臉嚴肅。

畢構斜睨著李義珣的小舅子,淡然道:

“雖然我對撤出劍門關的決定不敢苟同,但王爺隻要來益州……”

頓了頓,他中氣十足道:“整個益州,他說了算!”

望著對方坦蕩自信的模樣,恭奇正略鬆一口氣,轉而喟歎道:

“張巨蟒名聲在外,我軍聞之便失戰心,關隘小道已經有逃竄的士卒,繼續僵持下去,我軍據守的優勢也會被磨滅。”

畢構凝視著他,緊皺眉頭:“此獠畢竟剛剛覆滅草原,攜無上威勢……”

似乎聽到了對方語氣中的擔憂,恭奇正忙不迭截住他的話:

“畢長史,張巨蟒無容於天地之間,人人得而誅之。”

“大唐基業百載也,今王爺以恢複李唐正義為戰,鏟除天底下罪惡的禽獸,四方忠臣無不響應!”

聞言,畢構抿了口茶,直接問:“有多少援軍?”

恭奇正喉頭滾動,“暫不清楚。”

謔!

畢構謔然起身,冷視著他:“我壓上身家性命,你們竟還對我有所隱瞞?”

“稍安勿躁。”恭奇正嘴角抽搐了一下,苦笑道:

“你大抵也能猜到,此戰以太原王氏,隴西李氏為首,他們嚴厲告誡王爺,不許泄露絲毫信息。”

見畢構神色舒緩,他繼續補充道:

“神都政變就是前車之鑒,就是因為知道的人太多了,李昭德等社稷之臣才功敗垂成。”

“事實上,我也不清楚援兵數量,更不清楚下一步動作。”

話音落下,畢構僵硬的臉龐變得平靜。

在龐大的門閥望族麵前,他哪有什麼資格憤怒,連李義珣都已淪為傀儡。

布局越謹慎越好,那代表成功的機會更大。

他坐下後盯著恭奇正:“我可以什麼都不問,但王爺說過的話……”

“畢長史放心。”恭奇正鄭重無比道:“王爺允諾的絕不會食言!”

“那就好。”

畢構輕輕頷首,表情看起來依然平靜,可眼底卻閃過興奮之色。

咚咚咚——

就在此時,敲門聲響起。

恭奇正看著畢構,兩人眼神交接,恭奇正而後告辭離去。

一個身著鎧甲的護衛抱拳施禮,等恭奇正走遠,才低聲稟報:“長史,有人求見。”

畢構眉間閃過不悅,“有無拜貼?”

“沒有。”護衛略頓,緊接著說道:“此人言稱,長史若不見他,一定會抱憾終身。”

“放肆!”

畢構眸中陡然淩厲,冷聲道:“什麼阿貓阿狗也敢口出狂言,讓他在大廳等候。”

“若說不出個子午卯酉來,老夫絕不輕饒他!”

……

大廳裏,陳長卿坐立不安,心中痛罵了一百遍張巨蟒!

該死的,什麼苦差事都要交給貧道!

沉緩的腳步聲響起,畢構進廳,居高臨下打量著不速之客:

“爾是何人?”

陳長卿額頭沁出冷汗,強製讓自己冷靜下來,輕笑道:

“畢長史請坐,接下來說的事你一定會很感興趣的。”

畢構死盯著他,踱步到上首位。

陳長卿學著子唯八風不動,處之泰然的姿態,淡淡開口:

“要想救你兒子的命,今夜子時獨自前往滿月樓。”

畢構眸子裏閃過驚愕,這句話來的太快太猛烈,他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

終歸是久經風浪之人,他眯著眼:“你確定要和老夫開玩笑?”

陳長卿不置可否,彎腰從椅子下拿起包裹,直接扔在桌上。

畢構眼中的寒光更盛,抬手一層層打開布料。

便見一隻血淋淋的斷手。

畢構瞪圓眼睛,抓著斷手的手在顫抖,額上的青筋也因為情緒過分激動而冒了起來。

“你敢傷吾兒?”

他像發瘋似的,整張臉都猙獰扭曲起來,死死凝視著陳長卿。

仿佛下一秒就要展開無情的報複。

陳長卿恐慌的情緒反倒慢慢消散。

經常麵對子唯這尊地獄殺神,他早已形成免疫力,畢構的氣勢恐嚇簡直就是小兒科。

陳長卿“嗬”了一下,不疾不徐道:

“不就是一隻手麼,你為什麼要用殺人的目光看我?”

畢構攥緊雙拳,目眥欲裂,卻突然笑了起來,“這不是祖兒的手,你威脅不到老夫。”

“哦?”陳長卿拖長音調,似笑非笑:

“畢長史日理萬機,怎麼會像婦人一樣去留意自己兒子的手,你可以找他的丫鬟來鑒別一下。”

畢構臉上笑意一點點褪去,心也漸漸沉入穀底。

手腕上染血的佛珠,他記得很清楚,就是多寶寺贈給祖兒的。

“來人!”畢構怒喝,聲音有輕微顫抖。

陳長卿翹著二郎腿,漫不經心道:

“你最好驚動整個益州,那樣你的兒子就成了孤魂野鬼。”

看著這張趾高氣昂的臉龐,畢構深吸一口氣,勉強克製內心的殺意。

一個護衛入內,畢構擺擺手:“先退下。”

說完顫著手包好斷手,放進懷裏,快步離開大廳。

陳長卿像在逛自家一樣,大搖大擺跟在身後。

繞過幾條遊廊,畢構停在一座奢華精致的院落,找到一個麵容姣好的女婢。

三人站在假山下,女婢起先有些緊張,看到斷手後麵容慘白,竟然當場失禁。

畢構嘴角抽搐,眼中泛著陰寒的光芒:“是祖兒的手?”

女婢嚇出哭腔,“是……是……”

公子這隻手整天伸進她抹胸,甚至那個地方。

手指大小,手背的兩顆小痣,一模一樣。

畢構閉上眼睛,許久之後,才睜開眼睛:

“回去吧,此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女婢如逢大赦,哭哭啼啼的跑開,身後還傳來輕佻的腔調。

“美人兒,膽敢說出去,你可會死的哦。”

等她走後,畢構一臉陰鷙,寒聲道:

“你信不信,老夫會讓你走不出大都督府。”

陳長卿毫不掩飾嘴角泛起的笑意,“我死,畢祖陪葬,很公平的買賣。”

末了,他背負著手慢悠悠踱步:“可惜畢長史隻有這根獨苗啊。”

嘴上這般說,心中卻著實有些憤怒。

笑話!

你兒子的命豈有貧道矜貴?

貧道好歹有個縣男爵位,跟著子唯混吃香喝辣,你兒子算什麼玩意?!

“老夫若不赴約呢?”

畢構陰冷的聲音就像生鏽的刀鋒,帶著嘶啞。

陳長卿轉頭看著他,略挑眉,“談崩了是吧,行,現在叫人來殺了我。”

話罷挺直胸膛,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

畢構緊緊盯著他。

陳長卿心驚肉跳,背後早被冷汗打濕,此時更是恐懼。

你不會真不顧你兒子的死活吧?

過了很久,久到陳長卿脊發寒,差點想說我是開玩笑的。

“如果祖兒有什麼三長兩短,老夫殺了你全家!”

畢構惡狠狠地吐出這幾個字。

陳長卿長鬆一口氣,麵前卻不動聲色:“記住,單獨前來,否則後果你清楚。”

說完拂袖,昂首闊步離開。

走了幾步,陳長卿驀然轉身,冷冰冰道:

“千萬別派人跟蹤我,還有,做任何決定前先想想你兒子。”

“養這麼大,不容易啊。”

砰!

畢構胸腔的憤怒再也抑製不住,一拳砸在假山上,砸得手背鮮血淋漓。

他發誓,救出祖兒之後,一定要剁掉此人的腦袋!

陳長卿悠然走出大都督府,剛登上馬車立刻癱倒在錦榻上,大口呼氣,雙腿亦抖如篩糠。

……

子時,月光幽幽,靜靜灑在大街小巷。

馬車在一座酒樓前停下,畢構深吸一口氣,掀開車帷走下馬車。

陳長卿就站在樓下等待,看了他一眼,便走進酒樓。

畢構環顧四周,異常安靜的氣氛讓他有些緊張。

可祖兒的性命被捏著,就算是龍潭虎穴,他也必須闖一闖。

包廂外,陳長卿止步。

畢構冷視著他,而後毅然推門而入。

昏暗的燈火,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窗前,另一個魁梧男子衣袍上全是血跡。

“你落在後麵的護衛全死了,我不是說過讓你獨自前來麼?”

低沉暗啞的嗓音響起,不帶絲毫情緒波動。

可落在畢構耳裏,讓他如墜冰窖,很罕見的生出恐懼。

怎麼可能?!

自己那二十多個護衛全死了?

“再剁掉畢祖一隻手。”

聲音繼續響起,魁梧漢子領命而去。

嗡!

“不……不要。”畢構瞬間失控,嘶聲大吼。

可魁梧大漢狀若未聞,邁步離開包廂。

畢構頭皮發麻,雙眼也變得赤紅,冷冰冰道:

“你的目的就是為了談條件,若是祖兒失去雙手,你覺得老夫還會跟你上談判桌?”

“嗬嗬……”短促的嗤笑後傳來風輕雲淡的聲音:

“我從不介意用血腥冷酷的方法讓別人長記性,你兒子成為殘廢挺好的。”

說完緩緩轉身。

畢構用充滿殺意的目光盯向他,可隻看一眼,那目光就變得極為駭然。

心中驚懼到極致,連神魂都在忍不住顫栗。

那種深入骨髓的寒氣,幾乎席卷全身。

張!

巨!

蟒!

“瞧把你嚇得,張某可不是什麼洪水猛獸。”

張易之隨意笑著,一步步走到畢構身前。

“你我都是朝廷命官,你又何必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我很可怕麼?”

“初次見麵,你兒子的一雙手就當送給你的見麵禮,不算寒酸吧?”

他雖然在輕描淡寫的笑著,但說出的話卻是讓畢構麵色發白,四肢發麻。

畢構知道,張巨蟒隱藏在俊美溫潤下的真實麵容,絕對恐怖到驚世駭俗。

為什麼會無聲無息來益州,此獠究竟知道些什麼?

“王爺,饒祖兒一命吧,您權傾天下,何必跟他這種小人物一般見識。”

“下官五十多了,膝下才這麼一個兒子,求您開恩。”

畢構聲音顫抖,不停的彎腰乞求。

“王爺?”

張易之表情驟冷,一腳狠狠踹在畢構胸膛上。

勢大力沉的一擊,畢構如斷線的風箏飛出去,嘴裏嘔出鮮血。

張易之寒聲道:“你也知道我是朝廷從一品的王爺?我帶兵駐紮劍門關外,你可曾派人拜訪過我?”

畢構麵容不由得劇變,強忍著痛楚,趕緊請罪:

“是下官失職,請王爺責罰。”

張易之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俯瞰著他,不輕不快道:

“大都督空置,因而由你總理大都督之職,管轄益州的軍事大權。”

“這種戰爭的僵持階段,你掌有兵權,竟然沒有來拜我,那你的心思昭然若揭。”

“既然成為我的敵人,你要有心理準備。”

話落,畢構隻覺可怖的寒氣從脊椎骨席卷到頭蓋骨,讓他忍不住顫抖。

“下官公務繁忙……”

“行了。”張易之擺擺手,截住他的話,不耐煩道:

“跟李義珣有什麼勾結,一一道來吧。”

轟!

猶如驚雷炸響,畢構神色無法掩飾的震驚和恐懼。

眼前的人似乎能看穿人心,渾身竟散發著盡在掌控的氣勢。

張易之身子前傾,很平靜的開口道:

“也許一個兒子不足以讓你臣服,畢竟死了還能再生。”

“可魏縣畢氏呢?你高居三品大員,在益州八麵威風,難道忘了遠在老家的族親?”

“我一封信到神都,畢氏立刻煙消雲散。”

“張巨蟒……你怎麼能如此卑鄙無恥……”

此話,讓畢構肝膽欲裂,整張臉劇烈猙獰。

一個人怎麼能這般喪心病狂!

如此陰險卑鄙,卻還被此獠說的如此坦然自若,不起波瀾,如同陳述事實一樣。

他甚至不由自主順著張巨蟒的話卻想了一下。

那種場麵讓他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渾身發寒,恐懼到了極點。

就算不在乎祖兒,但不能不在乎家族,不在乎全族性命。

“我隻是告訴你後果,至於會不會發生,這可不是我說了算。”

張易之不以為意的笑了笑,“現在我給你一個選擇,不過我的耐心一向不好。”

“是臣服我,還是負隅頑抗,讓畢氏一族給你陪葬?”

“張巨蟒,我和你拚了!”

畢構憤怒,神情似乎已然仇恨到了極致,被張易之這些話幾乎點燃了最後的理智。

剛爬起身,卻迎上了一個狠辣的耳光。

噗!

畢構避無可避,悶哼一聲,口吐鮮血趴倒在地。

“拚,你拿什麼跟我拚?到現在還認不清現實嗎?”

張易之的聲音,依舊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一腳踩在畢構胸膛上。

“區區一隻螻蟻,要不是怕打草驚蛇,我早就一刀宰了你。”

畢構麵上毫無血色,隻感覺遍體生寒,心中盡是悲涼、絕望、仇恨,痛苦。

被張巨蟒盯上,或許從一開始,就已經無處可逃。

“所以,你現在願意成為我的走狗麼?”

張易之的聲音依舊輕描淡寫,似乎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走狗。

自己堂堂一個掌管軍事大權的長史,在益州說一不二,被無數人所崇拜敬仰。

竟然要成為別人的一條狗。

此時此刻,畢構有種血氣衝到臉皮的感覺,真切的感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屈辱!

尊嚴喪盡!

這種心裏的難受比嚴刑拷打折磨他的肉體還要痛苦。

畢構下嘴唇都被咬破了,感受著口齒間的腥味,他慢慢清醒。

而後艱難滾動喉嚨:

“我願意。”

張易之眼神無波無瀾,收回腳,負手踱步到座位上。

不甘之中,畢構甚至眼含老淚,這種屈辱徹底擊潰了一個讀書人。

他手肘撐著地麵,異常困難的爬起來,鬢間的白發淩亂,頹靡憔悴的走到桌椅前。

張易之沒有多餘的廢話,直接盯著他:

“為什麼不惜背叛朝廷,也要跟李義珣合謀。”

畢構拔掉嘴角的血漬,沉默了半晌,啞聲道:

“恢複李唐江山以後,朝廷賜我雙旌雙節,全權調度益州。”

話音落下,張易之的目光逐漸森然。

這是什麼?

節度使!

竟然允諾畢構節度使的位置!

集軍、民、財三政於一身,堪稱諸侯土皇帝!

曆史上,唐朝的滅亡本質上和漢明這些大王朝無任何根本上的不同。

即長期的土地兼並導致的社會矛盾激化,與階級衝突失控。

但誰也不能否認,節度使製度就是唐朝滅亡的催化劑!

現在,國力蒸蒸日上的大周,竟有賊子提出節度使!

包廂內的氣氛陡然凝結。

畢構脊骨發寒,恐懼再次席卷全身。

張易之眯了眯眼,聲音冷冽:

“利益能讓人鋌而走險,所以你義無反顧投靠李義珣,可你不擔心這是空中樓閣麼。”

“我……”畢構蠕動著嘴唇,說不出話。

張易之突然笑了,笑容有些深意。

在龐大誘惑麵前,還能保持本心,這世上沒幾個人能做到。

就算再虛無縹緲,隻要有一線生機,就會拚命去爭取。

那可是相當於裂土分封啊!

“你為什麼覺得諾言會實現?”張易之平靜直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