嵊水縣誠昱中學百年祭的那一天，正好是安吉十六歲生日。
校祭前一周，早晨上學的路上，安吉依舊在路口拐彎處的那家餛飩店門前遇到了徐陽。
“不就是校慶麼，挺吉利的事兒，非要弄成祭日，喪氣。”
校祭將近，學校對遲到早退抓得特別嚴，徐陽一見麵就開始發牢騷。隻見他腳踩著一雙時下風頭正盛的新款球鞋，兩腿健美碩長，粗糙卻皮實的膝蓋上，黝黑的膚色隱藏了許多淤青。寬闊的褲腿被一條幾乎垂膝的籃球背心蓋住，書包幹幹癟癟，隨意勾在肩膀上，髒辮一甩，街頭範。
安吉懶得看他一眼，垂著腦袋兀自往前走。他大大咧咧地跟上來。
徐陽所抱怨的，不無道理。中國人逢節慶紀念，往往講究的是各樣華彩樂章，而誠昱中學每年的校慶，都按照祭天祭祖的流程來辦，熱鬧雖熱鬧，也有諸多忌諱。
這一切都和當地人極度崇拜的那位“天宮仙”有關。傳說誠昱中學的校址正是當年神仙謫入凡塵時落腳之地，也是整個嵊水風水最好的地方，因循這一古老的傳說，當初建校日就選在了所謂仙人歸天的日子，祭祀之日也就成了校慶之時。大概在嵊水縣這樣一個迷信到家的地方，祭日和吉日，差不多一回事吧。
長住嵊水的人們，哪個不是年輕時對這些迂腐陳舊的習俗滿嘴抱怨，等到長大經過生離死別、曆盡世事辛苦，又回到祖宗傳統裏，心滿意足活在小一輩的抱怨裏頭，仿佛是一種輪回一樣。
習慣，有時候真是比生命還要持久的存在。然而，對這些約定俗成之禮，安吉不僅是不信，甚至可以說連敬畏之心也沒有。
祖父母遠在北方，安吉一家，本來就是在紮根嵊水的異鄉人。十年前，一場車禍奪走了安吉的雙親，如今除了徐陽家，他在嵊水已無親朋，更加沒有了延續那種陳規陋習的必要。
“快看，是‘降頭’組合！”
“還真是，看我捉弄捉弄那個怪胎！”
“嗖”一聲，一顆小石子飛來，打中安吉的後腦勺。安吉踉蹌了一下，呆立在校門口。
“誰幹的，有病啊！”徐陽一記猛回頭，呲牙咧嘴地揮舞著空書包。
說到徐陽家，當年禍事發生後，幾家堂表親們一直忙於張羅生計，沒有一家來認領安之宏、趙倩夫婦的遺子。安之宏夫婦的好友，也是調查車禍事故的主力刑警徐江，主動把六歲的安吉帶到家中照顧。
兩年後安吉的叔叔曾來過電話問詢，但安吉每天例常上學、放學、吃飯、做功課，絲毫不想回應來電。徐江是個忠厚人，妻子很早就過世，遇到這些細膩事情，不知如何處理，加之他當年未能查出肇事者，總覺得對安吉心存愧歉，也就以安吉學業為重，不方便轉學為由，謝絕了對方。
時間過得很快，小學畢業後的那個暑假，某一天安吉突然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書本衣物，搬回了原來和父母住的房子。大概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大人，不該再叨擾徐叔下去。徐叔不好勉強，便叮囑兒子徐陽在學校對安吉多加關照。這一靜一鬧兩個少年，就成了旁人眼中形影不離的朋友。
“乖乖，他真的一點反應沒有耶。”
“快走吧，小心被徐陽發現了……”
熙熙攘攘的早高峰人流裏，始作俑者的碎碎念很快消失無跡。誠昱中學的妙齡少男少女們，像看傻子一樣，詫異地繞過怒火中燒的徐陽。
安吉揉了揉腦袋，把手插回褲兜，一聲不吭，頭也不回地繼續往教室走。
“喂，等等我！“徐陽大步流星追趕。
“真是兩個怪人呢……“俞星兒望著兩人遠去的身影，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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