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甫(1 / 3)

第四章 神甫

他們不象縣城裏有錢的官府人家和富商巨賈,隻嗜好野味,他們叮囑槍手開槍不要傷壞鳥羽獸皮。他們把采來的樹葉夾在大捆大捆的毛邊紙裏,把蛇和蛙泡在大瓶子裏。那瓶子裏有一股醇酒的氣味。他們每當見到槍手送來的新鮮山雀和小獸,總要高興得手舞足蹈。他們從不吞食野味,感興趣的隻是做成標本。他們常常用一個厚厚的玻璃圈子,對著小蟲一照就是半天。總而言之,每回洋人進村,槍手總會自動進山替洋人搜尋珍物。這比真正的狩獵容易多了,但收入卻很豐厚。每回洋人進山,都會給村民們帶來銀錢和溫飽。

但這個保羅卻是令人失望的。他沒帶槍,也沒帶狗,也從不收購山中的鳥獸毛皮,更不關心山中的蛙蛇花草。他熱衷天天登門向村民們傳布他們毫無興趣的洋教。沒有什麼可以驚擾山民們平靜的生活,即使後來那支建築隊開進山裏,終日叮叮咚咚地敲石、砍樹,依然不能把村民們從喝酒談天的棚屋裏喚出來。他們至多隻是在_閑談中,偶爾把目光投向修建教堂的工地上,或者在談笑中用戲謔的口吻嘲笑神甫吃飯的刀又是地曹陰府裏牛頭馬麵把門的兵器。

“還有,那神甫的樣子就象牛頭馬麵咯!”

“哪裏喲,我在坪溪買的那張畫符,上麵的魁星爺長得比神甫還美氣呢!”

“你們沒見那神甫吃的是什麼?幹餅片上抹著黃稀稀的大便,狗拉稀的貨咯!”

“哈……”

當然,山民們吃的成肉和鹽筍,喝的米酒和燒酒,是世界上最正宗的食品。他們矮瘦的身材,單眼皮、厚嘴唇的相貌,是世間最標致的尊容。他們在嬉笑聲中更加疏遠這位孤獨的神甫了。

保羅是上帝的使者,他憑著忠實的信仰和意誌在這片山裏紮下不走了。最初,教堂還未修好,他和兩位侍從就住在草棚裏,不管山民如何固執,難以接近,他耐心地天天登門,微笑,用不太熟悉的本地話和山民搭訕、攀談?風狂雨驟之夜,草棚被風暴掀翻了,他寧願淋於雨中,而不願打擾熟睡的山民。

村裏的獵犬最先接近神甫。它們似乎沒有種族偏見,它們可以在神甫處飽食美味佳肴。慢慢地,山民們開始登門求助於神甫了,借一把鹽,或者幾根洋火。神甫有錢,而且為人慷慨,總是有求必應你要一撮鹽,他給很多。你討幾根火柴,他會給你一盒。漸漸地人們發現神甫高鼻子,卷頭發的容貌雖然古怪,看慣了倒是也平常,而且,神甫還是一個相當和藹的人。他喜歡小孩,見到孩子總要抱起來又親又吻,從口袋裏拿出孩子們極難吃到的糖果。

每次出山,回來時他總要給孩子們帶回一份禮物。幾塊餅幹,或者是一塊橡皮糖。在獵犬之後,孩子們被神甫吸引了?他們把從神甫那裏聽來,的《聖經》上的故事,轉授給大人。這個被固執的山民排斥在外的神甫,終於漸漸開始進入村民們封閉的生活中了。

誰趺了,碰了,找他,他會給你抹上一種紅色的聖水。那紅色的聖水真靈,一抹上就不再發腫化膿了。誰有小頭痛腦熱,也找他,他會給你兒片白色的聖藥。那聖藥比從法師那兒討來的香灰靈多了,一服病症便全消了。神甫是個行善人,對此分文不取,也拒收禮品。神甫還是個法力無邊的能人,村裏人訴訟的事,找他,隻要寫個紙條給官府,山場上有糾紛,糾紛便平息,打官司,保證能打贏。

人們開始惶惑而認真地問神甫:“神甫大人,離家大老的,你鑽到這窮山溝裏做嗎喲?”

我是上帝的使者。你們知道上帝嗎?它是世界上最仁慈 的神明……。

神甫開始傳教了。

教堂的鍾聲響了?

民們皈依福音堂了。

山民們仿佛一夜之間忽然明白,在這片森林的頭上,除了張楊兩位大將軍之外,還有個上帝。這感覺就象他們忽然間發現那個剛竣工的福音堂,頂著神秘的十字架已經高高矗立在山坡上一樣。生活忽然換了一種格局,他們不再同鄰村爭吵打鬧了,神甫告訴他們人與人之間應當互敬互愛。他們不再終日懶散昏沉了,神甫告訴他們應當清理髒亂的環境,應當講究環境

的清潔。一他們虔誠而新奇地走出了家門。清除祖輩堆積的垃圾。

然而,掛雲…依然那麼沉寂。沉睡的原始森林和貧窮的小山村,依然顯示出曠占的寧靜。每當教堂的鍾聲響起,至多隻是驚起些鳥雀。後來那些鳥雀也習慣了悠悠的鍾聲,不再拍翅驚飛了。日久天長,教堂的鍾聲不響,連鳥雀都感到不習慣 了。因為山民出門做禮拜的時候,樹上的鳥雀可以放肆地飛進山民家中覓食。畢竟南山大森林太遼闊了,森林太蒼莽了,那款款的鍾聲煙痕似地傳不出多遠就飄散了。那高高的盤雲嶺依然是一副昏昏的衝情,不屑一顧,無動於衷,朝朝暮暮……

“他就是操這柄刀劈死熊咯的……”

父親的聲音結束後,他覺得屋子裏好久沒有人說話。那柄砍刀在人們手中傳遞,人們探過頭來查驗砍刀。光線太暗了,屋子裏那盞豹油燈火頭隻有豆粒般大,忽閃著,跳躍著,畢剝地爆響著,滿屋子都是那股燒糊了的豹油味。燈光下那些光禿禿的腦袋殼,不住地晃動管,象聚引著一群粉蝶。半晌才聽得有人開口,那是四叔的聲音——

“嘿,看刃口都缺塌下好幾處咯!李春雷有種!”

他感到一陣溫暖,一股熱血在周身回蕩。

在山上,他躺在潮濕的草地上,周身的傷痕火辣辣的,好似炭火燒烤一般。他還記得父親替他上過藥,那油乎乎的藥膏,象舌頭一樣涼絲絲地舔著傷口,全身瘙癢得說不出是痛苦,還是爽快。那感覺和現在差不多,身子下的皮褥墊壓著厚厚的茅草,鬆軟得很。臉頰旁的獸毛貼在耳梢,刷子似地在腮上輕輕地撩。屋子裏隱隱喧騰著燉肉的響聲,肉鮮味,還有鬆煙味,混合著焦糊的豹油味,暖融融地彌漫在屋裏。寒風拍打著窗子。 門外,村犬在輕輕地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