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辜老頭(1 / 2)

林明德像往常一樣,比祥記的開店時間早了一刻鍾。他無法理解那些晚來,點東西還猶猶豫豫的人。他從沒改過習慣,時間一到,就準時光臨,然後開始常規消費。他叫住小二,點上兩人份炸絲酪,剛好是他和辜老頭在那個小坊屋內將近四年間每旬一起吃的量。一包一份,不多也不少。東西正打包時,他在店裏轉上一圈。待東西裝好,他便過來拿取。隨後邁步去辜老頭那。

早就料到了。這個坊裏的人,不到節日是不會掛上燈籠的,這個林明德心裏有數。所幸來了這麼多次,他對這片地已爛熟於心,不敢說閉著眼就能走進辜老頭家,但起碼在黑暗裏他找對了門。這片住的不是貧民就是別的什麼遊手好閑的人。他不明白辜老頭怎地就選了這麼個地來住,那老頭是整天把窮掛嘴邊,但還不至於生活質量下降到這種地步吧?

他拿出鑰匙,竟發現門沒鎖。嘖,老頭真犯混!真把自個當一窮二白普通老頭啊,他的項上人頭還在高價懸賞令上掛著呐!

走進去聽到辜老頭的聲音,似是在問問題或者是在和人說話。他心想:那老頭又在耍酒瘋。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是辜老頭這有人拜訪。還是個年輕人,看上去年紀比他大概大一點。

年輕人笨拙地跟他打著招呼,穿一身粗布衣服,帶著海洋的鹹味。見到林明德衣冠楚楚的樣子,他顯然感到拘束,連帽子也不知道怎麼處置。正想塞進懷裏揣著,辜老頭卻把帽子接了過去。接得自然,一聲不響。那笨拙的少年臉上浮現出感激之情。辜老頭嘴裏頭叫嚷,“你這林小兒的主人派頭也太足了吧。”林明德心裏最清楚,他敢打賭那老頭先翻了個白眼。

桌子腿邊是不知從哪裏跑來的貓咪,慵懶地躺著。

辜老頭向前跺了兩下腳。貓咪站起身。老頭站住。兩位這麼互相打量片刻。林明德尋思著這老頭在氣他。貓咪正一臉晦氣,心想窩這麼久都快睡了竟要被趕出去。“去!”林明德突然大喝一聲,貓咪嚇一大“跳”。它後退一步。眼睛緊盯著這個十六歲的男孩和他的墨靴。然後它轉過身輕輕一躍,緩步離開。

貓走了,老頭卻不怎麼樂意。

嗬,老頭就是在惱他。

林明德正把炸絲酪裝盤,擺得忘了自己,沒有注意到辜老頭已經去了廚房,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那位少年的聲音在說話:“叔父,我來幫你。”

“叔父”這個詞真是“激動”了他——以前辜老頭風光時有一堆“兒子孫子”的,真不料末了落到這副田地,還有人叫他叔父。真新奇!這都圖什麼呀?是圖他年紀大、不洗澡、愛喝酒呀還是他那顆高價頭?

於是吃飯時,他眼裏是掩飾不住的打量,還有敵意外泄。年輕人是個高個子,有一對招風耳,還有兩個小酒窩。

說不定這就是個打前鋒的,再過不久,以前那些“兒子孫子”再結伴而來,為怎麼瓜分那顆頭吵得不可開交。盡管林林總總的想法猛然襲來,在現實中他的行動卻並未中斷。見高個子揮手叫他吃飯,像個男人一樣坦然地望著他的眼睛。他認識的殺手卻不這樣看人,實際上他們大多數並不跟誰對視。一陣聯想的浪潮襲來,他跟殺手們認識的各種方式湧入了他的心裏,幾乎要淹沒了他。可他卻擺脫了這些印象,朝高個子笑了笑。

他看見高個子夾了節魚尾巴肉,手背上有還不曾愈合的新傷,再看那隻鬆垂放在桌上的手肘也有傷口未愈。

“林公子”,高個子說話了,“叔父告訴我這些年,你一直準時來看望他,我就希望能當麵謝謝你。你人很好……”

好家夥,才進個廚房,這姿態一下子反客為主啦。

林明德不以為然地揮揮手,含糊地說那算不了什麼,又把話頭拋向高個子,“你手上有些

傷口,那是怎麼來的?我相信那是一次記憶猶深的經曆。”

“是個漁佬用鞭子抽的,公子,”他回答,抹了抹沾到魚汁的嘴唇,清了清嗓子,“打了一架。我把他鞭子弄掉後他還想戳我的眼睛呢。”他結束了回答。

“嗯,”辜老頭說,聲音低而遼遠。他在老頭的臉上看出了平靜的表情,而目光卻是微波流轉的。

雙方努力所引起的話頭告一段落。

於是他試探著問起他愛吃什麼。剛一問起辜老頭就明白他是在引導高個子談他的話題,老頭便決心岔開它,去談別的話題。

“那不過是吃飽了才會談的事”,老頭敲了敲飯碗。“這個耳頭魚”,老頭試圖執行自己的計劃,卻把耳石說成耳頭魚。

“什麼呀?”

“耳頭魚”,老頭重複著,仍然念錯了音,“好吃。”

“是耳石,老頭。你叫它石首魚也成呐。”林明德糾正他。

“是麼,我記不住名了,反正就是那魚。”

“是是是,我有兩種小黃魚,從來也不吃,有一天我心血來潮拿著去提提,我嘴裏掛著小話題,我心裏正得意,不知怎麼嘩啦啦啦啦我說了沒人挺。”

“哈,我沒聽過這調子”,高個子有點好奇地望著他,“自創的?”

“不是,是老頭以前教我唱的小調子,詞不是這個。你以前聽過什麼童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