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時節天蒙蒙亮,一座名為關山的山腳下,一頂用著名貴白毛獸皮縫製而成的帳篷中,一位麵目清秀,看上去隻有十五六歲的少年,趴在帳中的文案上,臉色慘白,嘴角帶血,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死了。
他的身前桌子上,擺放著一張巨大的獸皮地圖,這張獸皮地圖一看就知道有著數百年的曆史,有些地方已經包漿,有些地方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
隻見獸皮地圖上原本碩大疆域,周圍都被塗上了代表著被旁國侵占的紅色獸血,隻剩下圖中心巴掌大點的白色領地格外的醒目,堂堂萬裏疆域的戴國,現在隻剩下不足千裏的領土。
而就是中間這塊領地,也被噴上了一攤尚未幹涸的血漬,顯然,這攤血漬是來自伏案少年的,血漬覆蓋的那座戴國的主城、城池中心,赫然寫著蒼勁的“長安”二字。
帳外幾聲晨獸的啼鳴聲悠長的響起,此時正是初冬,氣溫驟降,格外的寒冷,晨獸啼鳴之後,就是一陣起床號角吹響,號角之後,就是軍陣中那些軍官厲聲的喝罵與皮鞭聲,再之後就是全軍起床的一陣喧嘩。
幾位侍女端著洗漱銀盆和服飾,在兩位禁衛軍掀開帳篷之後,緩步走進了帳篷,為首的侍女輕聲道:“殿下,起床洗漱啦,今天是您的成年禮……”
“啊!”
侍女尖叫一聲,手中的銀盆也失手跌落在地,發出尖銳的聲響,帳外的兩位禁衛軍趕緊掀開帳篷衝了進來:“怎麼回事?!”
“血!”侍女臉色慘白,指著地圖中心那一灘醒目的血跡:“殿下吐血了!”
銀盆的跌落的刺耳聲,與眾人的吵鬧聲,讓伏案的少年悠悠的醒來。
戴羽艱難的睜開雙眼,頭好疼,嗓子中也是一股子血腥味,剛睜開眼,就見一眾年輕的侍女與兩位穿著軍服的士兵關切的喊著“殿下”二字。
“殿下?”戴羽不解,看著陌生的眾人,他不知道這是哪裏。
“我之前不是……”戴羽剛要回憶自己醒來之前的事情,突然眾多的回憶波濤洶湧的衝進戴羽的腦海中,這讓戴羽疼得立刻捂住了頭:“啊!”
“殿下……”
“殿下……”
又是一眾侍女和侍衛焦急的喊叫。
三分鍾後,滿身汗水的戴羽才從回憶的激潮中脫身而出。
“我是戴羽?戴國的六皇子?!”戴羽看著自己細長雪白的雙手,上麵還沾了點那個和自己同名都叫戴羽的殿下、昨晚看地圖時因為憤恨而噴出來的鮮血。
“殿下……”
“殿下……”
侍女和侍衛在拚命搖晃著這位戴國最後一位殿下,要是這位殿下再有什麼三長兩短,那麼戴國,可就真的完了。
“別晃了,我沒事!”戴羽終於緩過勁來,他通過那位殿下的回憶知道——這位和自己同名的殿下,在昨晚已經憤鬱吐血而亡。
十五年前,戴國大旱,連續十多年滴雨不下的大旱,使得戴國國力迅速衰弱,戴國四周的國家開始逐漸蠶食疆域萬裏的戴國,在這15年裏,戴國的四位皇子,以及一位公主,全都戰死沙場,前幾日,就連戴國的老國君,也舊傷複發外悲憤而亡,此時身為六殿下的戴羽,就成為了最後一位擁有皇族血脈的皇子。
今天,就是戴羽15歲的生辰,15歲,是這世間男子成年的界限,喝下15歲的成年酒,就要進入殘酷的成人世界,與數不勝數的英雄梟雄、大善大惡之人共存於世,體驗人世間的殘酷。
而今天,也是鄰國延國下達“鋤君令”的日子,這“鋤君令”,顧名思義,就是處決敵對國君的命令,這是絕對強國對於絕對弱國的徹底清除,此時弱國的國君在處決之日隻有兩個選擇:一是為了自己免於受辱而自殺自焚,一把火燒個幹淨,連屍體也不留給敵人侮辱;二就是貪念最後一絲生的時光,最終被按在鋤刀下砍掉腦袋,橫豎都是個死。
如今的延國,已經有當初戴國最強盛時期的大半版圖,周圍的國家實力都不如他,延國在戴羽十五歲生辰這天下達“鋤君令”,也就是不想擔當一個殺孩童的罵名。周圍十多個與戴國接壤的鄰國國君,此時此刻,也都到達了關山腳下,綿延數十裏的各式各樣的帳篷與軍隊駐紮在這裏已經數日,他們都想看看十多年前還強橫無匹的戴國,是怎樣徹底消亡的。
他們也都聽說:戴氏一族,男人高大俊朗,女人溫柔美麗,戴國人一夫一妻,夫妻恩愛家庭和睦,是很多外族人向往的地方。
可就在此時,延國軍陣大旗的最高端,赫然懸掛著戴國唯一公主戴紅梅的頭顱,那頭顱美麗而淒涼,訴說著戴國國破人亡的淒涼。
戴國五公主戴紅梅的腦袋懸掛在敵軍的軍旗上,這怎麼能不讓身為六皇子的戴羽憤恨,當時的戴羽牙齦都要咬碎,雙手的指甲也深深的紮進手掌中,滅族隻恨,最終讓這位最後的戴國皇子深夜吐血氣絕而亡,而身為地球人的戴羽,也恰巧魂穿奪舍,神不知鬼不覺的成了戴國的六皇子。
但戴羽周圍的人都知道,身為戴國最後的皇子,也可能活不過今天,在喝過成年酒後,兩軍就要對戰,當本國軍旗被砍下的那一刻,也就是本國國君被砍掉腦袋的時刻。
帳中混亂,此時又一人進帳,眾人見到此人,立刻就安靜了下來,誰都不敢喧嘩,來者正是本朝的宰相、戴國的國公、戴羽的親姥爺——鎮國公王雲。
鎮國公王雲對戴羽行李:“殿下,還請殿下盡快洗漱,隨老臣一起上關山頂,行那成人封王之禮。”
王雲此時看到了地圖上那一抹新鮮的血色,也看到戴羽嘴角的血痕,身為四朝老臣,他完全能理解此時身為亡國之君的戴羽的心緒,但他隻是一瞥,就垂首而立,完全不提地圖上的血漬,與成人禮之後的“鋤君令”的事情。
戴羽在瞬間也搜索到了這鎮國公王雲的一切信息,這是一位嚴肅而又忠誠的宰相,盡心盡力的輔佐著戴國曆朝君王,到自己這裏,已經算是王雲輔佐的第四朝君王。
戴羽:“鎮國公請帳外稍後,本王少卿便來。”
王雲給帳內的兩個侍衛使了個眼色,那兩位侍衛立刻離開營帳,鎮國公也默不作聲的退了出去。
“洗漱吧!”戴羽說道,他如果不發號施令,這些侍女也不敢動彈。
頓時,侍女們忙活起來,有的給戴羽洗臉,有的給戴羽梳頭,有一些給戴羽穿衣,戴國人對於成人禮極為的重視,畢竟這成人禮一生隻有一次,更不要說身份尊貴的戴國六殿下。
半小時後,內穿紅衣外披金甲的戴羽,走出營帳,此時的他,俊朗的麵龐,一頭如瀑的黑色長發,身高一米九二,寬肩細腰,修長而有力的四肢,一身獸頭黃金甲,手拿一根雪膽龍吟槍,相當的威武。
鎮國公王雲看著自己的外孫,滿意的點點頭:“不錯,頗有你父兄們當年的英姿!”
戴羽站在帳前雙眼一掃,隻見帳外的營房中,已經頗顯繚亂,昨日還有萬餘軍馬的營房,此時隻剩下三千多人在排隊吃早飯,他們都是戴國最忠誠的戰士,而昨夜,那些怕死的軍士,都趁著寒夜,偷偷逃走,留下來的,都是願與戴國共存亡的義士。
此時戴國的兵馬大元帥詹風,也來到戴羽的身前行李:“少主,請隨微臣進帳用膳。”
這個詹風,滿頭白發,但眼睛裏的光芒,卻是戴羽平生僅見,眼眸中仿佛能迸射出雷霆,一縷白胡錘到腹部,一身精鐵盔甲早已破敗不堪,盔甲上一道道刀光劍影與眾多的窟窿,顯示出這位老元帥曾經的崢嶸歲月與赫赫戰功,外部都恭稱他為白胡戰神,或者白胡元帥。
他與鎮國公王雲一樣,皆是四朝老臣,他的兩個兒子,也在這十多年的征戰中雙雙陣亡,可算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戴羽對詹風行禮,這位功勳卓著的兵馬大元帥是他很尊敬的人,在得知兩子都已陣亡後,他親自披掛上陣,穩住了戰場局勢,使得戴國又苟延殘喘了數月,終於熬到了戴國最後一位皇子的行成年禮之日。
但延國的“鋤君令”一下達,他詹風再也無能為力,五十萬大軍壓境,早已駐紮在關山之外,他隻有區區一萬殘兵,而昨夜又逃了大半,隻剩四千不到,今日一戰,可算是有死無生。
戴羽默默在軍營中前進,留下來的將士們一個個都注視著眼前這位高大的少主,戴羽走到煮飯的大鼎前,拿起一隻陶碗,從鼎中舀起一碗糊糊,戴羽看著有如米糠一般的糊糊,心裏哀歎:“戴國的軍人就吃這些糟糠嗎?!”
戴羽高舉裝滿糟糠的飯碗:“將士們!今日一戰,九死一生,來生,我們還當兄弟!我戴羽以粥代酒,敬各位將士一碗!”
鎮國公王雲對於自己這位外孫的表現非常的滿意:果然有帝王之相,隻可惜,生不逢時啊!
戴羽把一碗糟糠一飲而盡,隨後把陶碗往地上一摔,頗有一番破釜沉舟的氣概。
眾將士也學著少主一樣,每個人拿起一個陶碗,從鼎中舀出一碗糟糠,一飲而盡後,把碗摔碎!
“下雪了!”不知誰喊了一句,天空中突然飄起雪花,一開始還細不可查,幾個呼吸間,雪勢竟然漸漸地大了起來。
“好雪!好雪啊!”王雲感歎道:“我們戴國,已經十五年沒有下雪了!真是好雪啊!”
雪,意味著融化之後就是水,現在的戴國,最缺的就是水,十五年沒水的戴國,老百姓能跑的都跑了,隻剩下一些跑不了的老弱和鎮守戴國的軍人們,水,就是命啊!
三千多人,數人頭要數很久,但這次軍營中帶了九口大鼎煮粥,十多分鍾的時間,所有將士都喝完了粥,摔完了碗!
詹風也在喝完粥摔碎碗後,拔劍指天:“全軍聽令!開拔!”
所有將士整頓軍備,向著關山之外的那塊巨大的平原開拔,今日,是戴國的最後一戰,他們就算是死,也要打出戴國男兒的血氣!
詹風領兵征戰,而王雲,也領著戴羽,一同前往身後的關山山頂。
這關山是長安城百裏外的第一關,也是長安城最後的天然屏障,敵人一旦攻破關山,就可長驅直入,直搗百裏之外的長安城。
關山高百丈,雖然不高,但和周圍山脈連成一片,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關山腳下有個隘口,隻有攻破隘口,才算突破最後的防線,而延國的延軍,早已駐紮在關山之外,隻等今日決戰,徹底消滅戴國軍隊,滅亡戴國。
關山筆直陡峭,猶如一把君王之劍直指蒼穹,在關山的頂部,有一座封禪台,是戴國每年祭祀與加冕國君之地,今日,戴羽就要在關山頂部的封禪台,進行成人禮和加冕儀式。
關山的山壁上,有著三道巨獸拉拽的懸梯,每部懸梯每次可乘坐二十人,就在戴羽與王雲以及幾個侍衛一起進入懸梯的時候,五十米外的另一個懸梯上,一位看上去像是三國裏描述董卓一般肥頭大耳長相凶惡的延國太子延陽,正睜著銅鈴般的大眼瞪著戴羽這邊,這比他延陽小了整整二十歲的戴國皇子,幾個時辰後,可就要成為他的刀下之鬼了。
斬殺戴國皇子,這可以讓他在延國的太子之位坐得更穩,等那老不死的父皇一死,他就是名副其實的真正的延國國君。
延陽抓起身邊侍女手捧的盤子中的一塊肥美的獸肉就大口的吃了起來,並同時繼續瞪著戴羽這邊,仿佛他嘴裏吃的不是獸肉,而是戴國皇子的肉一般。
最遠處的一個懸梯,上麵載著十多位別國國君,裏麵竟然有一半是女人,一個個雍容華貴,花枝招展。
山頂的巨獸遭受鞭打,開始賣力的推磨,磨盤拉拽著繩索,把幾十人同時拉上關山山頂。
冬日的寒風夾雜著雪花拍打著山壁上的眾人,戴羽此時並不覺得寒冷,反而還有一絲絲的熱血:難道自己剛剛魂穿,就要走上斷頭台?這隻有短短幾小時的二次死亡體驗,也太無聊了點吧!還不如即將戰死的詹風老元帥來的痛快!
王雲雙手捧著玉璽,肅然的站在懸梯中,他看著年輕的外孫,心裏五味雜陳,等這外孫受過成人禮,接過戴國玉璽的時候,戰爭就要開始,區區三千兵馬,哪裏抵擋得了延國五十萬大軍的碾壓,連一盞茶的功夫也拖延不了,這個唯一的外孫就要命喪當場,著實讓人不忍。
當初王雲也勸過戴羽趕緊逃離,去偏遠的國家隱姓埋名的活一輩子,誰想到這個孩子,把當初自己教他的那套“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的那套話又還了回來,寧死不走,雖然氣惱,但也讓王雲對自己這個外孫以及整個戴氏都產生了敬佩之情,戴氏兒女,果然沒一個孬種!好!好啊!
“既然如此,就讓老夫陪你最後一程吧!”王雲捧著玉璽,在心底想:“決不能辱沒了戴國的威望!”
王雲的身板又挺直了幾分,幾位侍女也是隨著殿下一起長大的陪侍,雖然害怕的顫抖,但卻沒一個哭出聲來,她們還要在殿下的成人禮上,盡心的服侍一番,最後殉主而亡。
三百米的高度,說高不高,說矮不矮,這一路仿佛極為漫長,又好像極為迅速,恍惚間,就已經到了山頂。
這關山山頂的封禪台,戴羽也是平生第二次來,第一次,是戴羽的周歲禮,戴國的國君帶著眾家眷,來關山山頂封禪台,為戴羽祈福,同時為戴國求雨,戴羽對於這件事也沒有印象,畢竟那時候還小,這第二次來,沒想到就要死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