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氣中灰塵紛飛,它們在晃眼的霓虹燈光裏飄然落下覆蓋在地麵上,厚得像是史書中南極洲萬年不化的積雪。
大型垃圾清掃車的轟鳴逐漸遠去,流民街裏重新被嘈雜的人聲覆蓋。
流離失所的貧民們身上穿著破洞的棉襖,裹著滿是髒汙的毯子,身旁放著幾乎被撐裂的行囊,在凜冽的寒風裏木然地交談或是發呆。
喬夜走在這條並不寬敞的小巷裏,看了眼某家店麵旁的全息電子時鍾,上麵用新世界語寫著:西曆2720年12月9日19:48分。
聽說在過去,時間不光被劃分為年月,還有一種稱之為‘周’的東西,在星期六和星期日,人們甚至可以不用工作,在家中與親朋好友歡度時光。
但喬夜一點也不羨慕,即使這種製度一路延續到了今天,他也不會選擇休息一秒鍾。
他幾個月前才好不容易得到一份人人都夢寐以求的工作,而且他需要攢錢才能離開外城區——或者說貧民窟,到繁華的城中區生活。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他需要很多錢,少得可憐的工資裏還要扣掉那些該死的「空氣稅」和必要的日用品,所以他必須加倍努力。
如果不是老板不同意,喬夜甚至想要二十四小時都待在店裏工作,反正他不需要睡眠也無家可歸,下班後街邊閑逛對他來說隻是純粹的浪費時間。
喬夜剛剛出現在這條流民街的巷口,坐在大小店麵門口、角落和牆邊的流民們紛紛看到了他,整個巷子安靜了一瞬間。
喬夜對此習以為常,躲開幾條想要把他絆倒的腿,徑直穿過人群,沒有去看始作俑者們一眼。
考慮到這些人——或者說絕大部分人類對他的仇視,這樣無關痛癢的小惡作劇已經算得上相當溫柔了。
喬夜沒有回避流民們向他投來的令人不適的視線,反而認真地盯著他們充滿敵意的眼睛,這是他的習慣之一,觀察人類——純粹的人類。
這個留著小胡子的男人前些天在店裏想要搶別人的食物被老板趕了出去,現在他很想對我實施暴力,但他害怕以後身無分文時老板不會再接濟他,所以不敢對我動手。
旁邊這個老人精神恍惚,眼裏充斥著混沌和瘋狂,看來是受了囈語的影響。最近周圍似乎沒有「殘缺之物」的襲擊事件,那是遇到什麼異端教派的信徒了麼?如果沒有人幫他解除這種狀態,應該時日無多了。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一個瘦成了皮包骨頭的男人仰麵掐住自己的喉嚨,雙眼上翻,胸腔急促地起伏,雙腿在滿地灰塵中亂蹬,排泄物不受控製地從他破洞的褲子裏流出,像是屠刀下垂死掙紮卻又被緊緊捆住了的兔子。
過了大約十幾秒,他徹底不動了。
周圍的流民們一擁而上,開始爭搶他幹癟的旅行袋,幾個相對壯實的青年擠開眾人,把已經死去的瘦弱男人裝進一個麻袋裏,拖走了。
C-02「移動都市」實在太大,「特別行動局」和醫院沒有足夠的人手,流離失所的人們即使死在街上也隻能由其他流民送去火化場。
作為獎勵,火化場場主會給運屍人大約5個諾郎,足夠吃一頓飽飯。
“又是一個交不起「空氣稅」的?”
“可惜我們離得太遠,要是能搶到一點東西就好了……”
喬夜聽著耳邊的議論聲,移開了目光,這種畫麵幾乎每天都在上演,生活在各條流民街上的人們早就司空見慣。
他繼續邊走邊觀察著流民們的一言一行,目光掃過一個抱著小女孩的中年男人時,他的腳步頓住了。
那個男人穿著納米製的大衣,無論是外觀還是禦寒效果都出奇地好,這種衣服在城中區裏或許隨處可見,但可不是流民們買得起的東西。
喬夜看向了男人的臉,憔悴,迷茫,疲憊,似乎還有些饑餓,他懷裏的是他的女兒?看起來這兩人是初次來到流民街,是從「牆」的那邊被驅逐過來的人麼?
中年男人似乎注意到了喬夜的視線,抬起頭來。
兩人的視線交彙,喬夜知道自己的判斷沒有出現失誤,男人的目光裏隻有警惕,沒有任何敵意,很明顯不認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