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珺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揉著太陽穴,陸縝擔心地看著她:“怎麼了?”
“頭,有點痛。”王珺低聲回道,陸縝伸過手為她按摩著肩頸部位的關節,重複了一下杜承宇之前對他說過的話,“其實你該去休息了。”
“陸縝……”王珺此刻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她沒有回應陸縝的關心,而是重新抓住他的衣袖,請求道,“能不能,給我講講你和你姐姐的事?”
陸縝手上的動作停滯了一下,但很快恢複正常。
“可以。”他很快回道,王珺有些歉然,抬頭去望他的臉,卻是滿臉的平靜。
“她比我大五歲,是個很呱噪的女人。”就算是提到自己的親人,陸縝依舊還是那副口吻,這卻讓王珺忍不住笑了一下:“哪有你這樣說自己姐姐的?”
“我沒說錯啊,她真的很吵。”陸縝微笑道,“天天在家裏製造噪音,吉他、貝斯、打鼓,興致來的時候還唱歌,就是不肯好好練鋼琴,把母親氣得夠嗆。”
王珺想起來,他好像提過,他的母親是位鋼琴家,想來也會讓自己的兒女跟著學的。也難怪陸縝的鋼琴彈得相當不錯。
“她唱歌真的特別難聽,但是她毫無自知之明,每次都唱的特別難聽,非常影響我學習。”
王珺又忍不住說道:“你還會學習啊?”
“我小時候可是個品學兼優的三好少年。”陸縝一本正經地說道,王珺忍俊不禁,他也笑了,“就是因為她每次吵得我沒辦法學習,所以之後我的成績就下降了。再後來,我父母把我送到了國外念完了小學……”
“你在國外念過書?”王珺感到非常意外,陸縝是真的從來沒有提過這些事情,而她也頭一次開始對他的家庭背景生出些好奇。
“是啊,我一直在外麵念完中學,然後有一年假期回來了,那年我15歲。”陸縝依舊保持著那種淡淡的笑容,“然後等我興衝衝地回到家裏要找姐姐的時候,他們才告訴我,她已經沒了。”
王珺一直抓著他衣袖的手忽然就鬆開了,她的手無力地垂下:“對不起,我……我不該讓你說這些的……”
“沒什麼,真的。”陸縝甚至還側過臉去安慰了她一下,王珺沒有從他的眼睛裏看到太多的情緒起伏,或許是事情過去太久了,也或者是這個人太不喜歡分享自己的情緒了。
“他們一直瞞著我。”陸縝說到這裏的時候,聲音變得有些低,王珺猜出了他說的“他們”應該是他的父母,但她沒有打斷他,而是靜靜地聽著他說下去。
“她在我回國之前的三個月就去世了,他們……我的父母,卻從來沒有跟我提過一個字。”陸縝垂下眼瞼,“我知道,也看得出來他們也很痛苦,不知道怎麼麵對我的責問,也可能是不想影響我在國外的生活,但那時候我還是沒有辦法原諒他們。所以……之後我拒絕了他們要我繼續出國上學的要求,然後一個人離開了那個家。”
陸縝說到這裏的時候,對著王珺笑了一下:“之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王珺看著他,心中微動,是啊,那之後,就是他們共同的回憶了,隻是……記憶裏的三個人,現在卻隻剩兩個人了。
她靠過去,頭挨著他的肩:“你該回去看看了,他們一定很想你。”
“我知道。”陸縝歎氣,“我之前是打算完成這張新專輯之後就回去負荊請罪的,隻是沒想到……”
王珺也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她又扯扯他的衣袖:“你能不能……再多說些你姐姐的事情?我……有點……很想……”
陸縝笑了一下,接著捏住她的手掌,略帶懷念地開口道:“她很有天賦,雖然練琴常常偷懶,但她的琴還是彈得比我好,也因為這樣,母親對她充滿了期待,希望有一天她能繼承自己的事業。隻不過……”
“不過什麼?”
“姐姐她對成為一名鋼琴家沒什麼興趣,她喜歡的是搖滾,她十三歲的時候就跟幾個同齡人組建了自己的樂隊,樂隊名字叫做‘發條橙子’。”
“是一部電影的名字嗎?”
陸縝看著她笑著點頭:“對。她自己寫歌,自己填詞,然後跟她的夥伴一起排練,演出,還拉著我去當過他們的觀眾,因為他們沒有別的觀眾了。”
“她寫的歌一定很好聽。”
“是不錯,可惜她唱的很難聽。”陸縝不住地搖頭,王珺沒忍住白了他一眼,陸縝卻不以為意地繼續說:“她玩的很開心,我從來沒見過她那麼自在恣意的模樣,至少在家裏練琴的時候,是絕對看不到她那種開心的表情的。可能是被她傳染了,後來我也喜歡上那種音樂了。”
“原來如此。”王珺不知道為什麼對那個未曾謀麵的女孩產生了極大的好感,那個才華橫溢、自在恣意卻又過早夭折的天才少女,她是陸縝的姐姐。
他們長得像嗎?她忍不住想著。
“後來這件事情被我們的父母知道了,他們很不高興,尤其是母親,她看不上流行音樂,也不允許自己的女兒去碰那些在她看來算不上藝術的東西,她更加嚴厲地逼著我們練琴,不過卻有些適得其反,姐姐她玩樂隊玩的更起勁了。”
王珺忍不住笑,青春期那種逆反的心情她倒是沒有經曆過,不過大概也能想到他姐姐的心態,換成是她,被逼著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也會很不開心的。
“姐姐太過執拗,到最後母親也沒有辦法,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她去了。”陸縝淡淡地說道,“一直在我出國之前,都是這樣的,姐姐送我到機場的時候,曾經信心滿滿地跟我說她要繼續跟母親作鬥爭,之後她還要和她的樂隊一起出道,去世界上每一個角落表演他們的音樂。”
陸縝說到這裏的時候微笑起來:“她說,到時候也會去我所在的國家,去我的學校,表演給我看。”
“你姐姐對你可真好。”王珺也笑著托腮,“那你怎麼說?”
“我說,那你還是別來了,因為我真的不想聽你唱歌。”陸縝笑著說了一句,王珺又忍不住要吐槽他的時候,忽然聽到他低下去的聲音:“結果之後,我真的再也沒能聽到她唱歌給我聽。”
王珺聽到這裏的時候,原本就紅腫的眼眶又濕了起來。
陸縝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身邊的女孩子又落淚了,他頗有些無奈:“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因為你哭不出來,所以我正好替你哭一下。”王珺摸著眼淚抽噎道,陸縝又是一臉無語,但最後卻伸出手把她攬進懷裏,臉埋在她的肩上,輕聲說道:“那真是,多謝你了。”
“那她……”王珺遲疑了許久,但最後還是沒能問出來,陸縝卻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他依舊伏在她的肩上,開口道:“她是自殺的,從十五層的樓上跳下來,那一年她20歲。”
王珺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
“說起來,好像跟你差不多大,不過她學習沒有你好,那個時候她還在念大學,而且成績很危險,我父母一直很不滿意……”陸縝的語氣裏略帶嘲諷,“而且那個時候,她坐了一件讓他們絕對無法接受的事情。”
王珺囁嚅著嘴唇,卻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陸縝自己說出來的:“她對著我們的父母出櫃了,她說她愛上了一個女孩子,一個和她一起玩樂隊的女孩,我還見過,是個很溫柔的女孩子,但卻能奏出最有爆發力的節奏。姐姐說過,她們是很認真地相愛,要在一起一輩子。”
王珺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頭有點暈眩,他姐姐的生命軌跡,似乎有些太過熟悉了。世界上竟有兩個不曾見過麵的陌生人,命運軌跡如此相似。
“我的父母做了很多事情,說了很多話,隻希望能把這個在他們看來已經變得不正常的女兒拉回正常的軌道。”陸縝的譏諷之意更甚,“但他們的方式永遠都太過簡單粗暴,最後姐姐她反而連家都不願意回了。”
“那她,是因為這個……所以才……”“不是。”陸縝的聲音又變得低沉,王珺的心也跟著一沉,然後聽到他說:“是因為她愛的那個女孩最後屈服了家裏的壓力,出了國,離開她,所以她才尋了短見。”
“你姐姐愛的人,她後悔嗎?”
陸縝直接就回答她了:“我不知道,我再也沒有見過她。”接著他又搖搖頭苦笑了一下:“甚至我自己,都是在她過世之後三個月才知道的。他們……總是喜歡自作主張。”
王珺無言,她被這個令人心痛的真相震撼著,那個女孩能夠抗住所有人異樣的目光,包括自己的父母,卻唯獨接受不了來自自己愛人的離棄。
真是烈火一般的性格啊。
而陸縝呢?他在十幾年前就遭受過一次這樣的痛苦,而在今天,記憶裏的痛苦似乎重演了,這一次,換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這個人,他遭受了兩回這樣的打擊,最難過的人,應該是他才對吧?
王珺忍不住擁緊了他,陸縝也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靠在她的肩上。
過了好一會兒,王珺才突然想起來:“說起來,你還沒有告訴過我你姐姐叫什麼名字呢?”
“她啊,”陸縝依舊趴在她的肩頭,聲音像是從水底傳來,“她叫做陸棠。”
陸棠,陸棠,他死去的姐姐,名字叫做陸棠。
王珺似乎明白了他樂隊的名字是怎麼來的了。
海棠之島,海棠之島,這四個字裏一定寄托著他最深的緬懷。
“你做音樂,組樂隊,是為了繼承她的夢想嗎?”不知道過了多久,王珺終於問出口,陸縝從她的肩上離開,他看著她搖搖頭:“不隻是她的,還有我自己的,而現在,”
他往王珂所在的太平間的方向看了一眼,“還有他的。”
王珺終於忍不住,再一次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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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承宇之後匆匆趕來的是雙胞胎和陳凱莉,對於王珂的去世,悲傷自不用多說,而無論是王珺還是陸縝,都沒有心力去安慰別人了。
隻是陸縝卻從陳凱莉沉重的表情裏看出了一點別的什麼。
“怎麼了?”他私下裏叫住了她,陳凱莉一怔,隨後搖頭:“沒有,我隻是還不能接受而已……”
陸縝看了她半天,最後隻是反問一般歎了口氣:“是這樣嗎?”而後便轉身走了。
之後他們開始處理王珂的後事,公司也派了人過來,明麵上是幫忙,但私底下卻接觸了許多家媒體,陸縝一眼留看出來了,這是想借著王珂突然逝世的事情炒熱他們不久後要發行的新專輯,畢竟是他的“遺作”,這可是不小的噱頭。
王珺固執地拒絕了rca公司的人參與進王珂的後事,而陸縝及其他成員乃至陳凱莉都堅決地站在她這一邊,公司也無可奈何地叫停了公關。
隻是派來的人在臨走前,冷冷地瞥了一眼陸縝:“你會後悔的!”
陸縝當時並沒有想太多,事實上他也沒有時間去想太多,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莊城的妻子又帶著女兒來鬧了一場,這一次是林亦之出麵和她取談判,之後雙方協商了一個數字,莊城的妻子終於安靜了。
葬禮進行的很低調安靜,但仍有不死心的記者在外圍窺視,不過好歹沒有讓人闖到葬禮會場內。
出乎意料的是,那個許唐竟然也來了,葬禮的時間地點都是秘而不宣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得到信息的。陸縝看著他自然想起了先前他和王珂的那些糾葛,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倒是許唐見了他之後主動開了口,他的眼神複雜難言:“我真沒想到,他就這樣死了。”
陸縝沉默著,生死無常,又有誰能想到呢?
許唐的表情有些落寞,他想起了先前王珂與自己的那個約定……那應該算是個約定吧,結果他現在永遠都無法給自己答案了。
關於眼前的這個人到底對王珂懷著什麼樣的感情,陸縝到最後也沒有開口問,人已經不在了,再追問這些事情也沒有意義了。
而另一個人的出現,卻讓他乃至是王珺等人更加驚訝。
穆蘭也趕來祭奠王珂,這確實讓很多人意想不到,不過人來了到底是一番心意,陳凱莉還是幫著接待了她。
她一身黑衣,還戴著一副墨鏡,全身上下都武裝的嚴嚴實實的,一直到王珂的靈前才摘下了墨鏡,她一個人在那裏站了許久,以至於一直低著頭的王珺都忍不住側目了。
見到穆蘭發紅的眼角之後,她有些怔忡,而穆蘭也測過臉看著她,目光閃爍,王珺動了動嘴唇,穆蘭卻先一步開口:“我……”
王珺眨了一下眼,不明所以,穆蘭看著她,忽然意識到這不是一個合適的場合,便改了口:“請節哀。”
王珺點了點頭:“謝謝你。”
“之後……有時間嗎?”又沉默了一會兒,穆蘭遲疑著開口,王珺有些驚訝地看著她,穆蘭攏了一下耳邊的發絲:“我有些事情……”
“穆小姐。”陸縝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二女都轉過頭看著他,他站在王珺身後,衝著穆蘭點點頭:“遠道而來,辛苦了。”
穆蘭神色黯然地搖搖頭:“沒什麼,他也是我的朋友……我想送送他。”
陸縝雖然不清楚王珂什麼時候與這位穆蘭小姐關係這麼好了,不過那家夥本來就是個老好人,也沒什麼稀奇的,而看她剛剛的神情,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