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容箏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做這樣的夢了。
夢裏她回到了幼年,彼時,她還在閣老府的後院之中,碧桃花開的絢爛,那樣豔麗的顏色,像是要刺傷她的眼似的。
夢裏她還是那個受盡家人寵愛的嫡幼女,祖父一有空就把她抱在腿上,握著她的手教她寫字,還誇她寫字有靈性,幾個哥哥都比不上她;
祖母每天都會讓平嬤嬤做好吃的點心給她,她經常吃到嘴角都是糕餅渣,惹得祖母笑罵她是隻小饞貓;
父親母親一如既往的恩愛,相偕著宛如一雙璧人,立在園中微笑著看著她與哥哥們胡鬧,也由著她辣手摧花;
大姐快要出嫁,整日整日地躲在房裏繡嫁衣,每次她去偷看大姐便會羞紅了臉,把她趕出房去;
還有顧行舟,顧行舟……
夢又醒了。
老一輩的人常說,夢死得生,夢生得死。
她覺得她可能活不長了。
睜開眼,眼前還是熟悉的種種,不是閣老府後院的閨房,而是她嫁人後獨居的秋水院。
還是忍不住又惆悵了一番。
“來人。”她開口喚道。
“夫人。”一道沉穩的聲音傳來,她的貼身丫鬟白蘭熟稔地過來扶了她起身,打開衣櫥選了一條盤金彩繡棉衣裙,搭緞織掐花對襟外裳,在她麵前展開,請她的示意,她瞥了一眼,略微點了下頭,白蘭便細心地伺候她換上。
“現在什麼時辰了?”揉了揉脖頸,微微有些酸痛,她隨口問道。
白蘭一邊回話一邊不輕不重地替她揉捏著頸部:“回夫人的話,現已經酉時三刻了。”
她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隱約有些暗了,歎了口氣吩咐道:“點燈吧,人老了眼神了也不成了,才這會兒便看不清物什了。”
“是,夫人。”白蘭一邊回答著一邊麻利地點上房內的幾盞燈,又剪了剪燈花,略略撥弄了一下,頓時亮得多了。
扶她到梳妝台前坐下,散開她的發髻,一頭青絲傾瀉而下,如瀑布似的。
“夫人您哪裏算老了,您看您這滿頭的烏發,一根銀絲都沒有呢,您啊,是真真的年輕著呢。”白蘭一邊為她梳發一邊認認真真地說著。
聽了這話,虞容箏瞥了一眼鏡中的自己:一張瓜子臉還如當年一般,雙目流動,秀眉纖長,當真是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
不由得輕笑一聲,暗道容顏看似未老,心卻已經枯萎多年了。
“夫人要不要去園子裏逛逛,現在夕陽正好呢。”白蘭觀她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輕聲詢問道。
“是嗎?那可要去看看了。”看出白蘭的用心,心裏暗歎一聲,便答應了。
白蘭見她答應了,一時喜不自勝,伸手在妝柩裏取了一根發釵給她攢上,誇道:“夫人你瞧瞧,這支發釵多配你啊。”
怔怔的望了一會兒白蘭給她插上的的金絲八寶攢絲釵,最終還是歎了一口氣,取下換上一根羊脂玉如意簪。
“那隻釵,是顧行舟送我的及笄禮,釵提前送給了我,可他……卻再沒回來。”她低聲說道。
“夫人……”白蘭想說什麼,卻最終什麼都沒說出口。
插好簪後左右打量了一下,緩緩起身,白蘭為她披上一件雲絲披風。
“白蘭啊。”
“奴婢在。”白蘭趕緊伸出手去扶著她,跟著她往園子裏走著。
“你跟著我多久了?”
“奴婢七歲的時候,被大夫人調派到小姐身邊做了貼身丫鬟,到如今已經快三十個年頭了。”回憶到往昔,不自覺的用起以前的稱呼。
“竟這樣久了嗎?這樣說來,他也走了快二十年了。”她眺望著遠方飛翔著的候鳥,隨口說道。
“小姐……是奴婢的錯,讓您想起那些從前的事。”白蘭急忙下跪請罪。
“起來罷,我沒怪你。”虞容箏淡淡吩咐道。
“二十年了……旁的人不懂我你也不懂嗎?都怕一旦提起他讓我心裏不好受,其實何必,提不提的,我總是記得他的,這輩子都忘不掉,不記著他,我這生活該多難捱。”
“小姐……”白蘭一臉糾結,仿佛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安慰她一樣。
“行了,莫勸我了,看把你難為的。”她笑著說了一句。
低頭看向園子裏,初秋的傍晚,園子裏的花都謝的差不多了,遍是殘紅,一地落英,在夕陽下,更顯蕭瑟。
歎了口氣,她道:“沈詞走了,謝堇言也走了,他們可算好了,能在下麵團聚。白蘭你說,他們現在在幹什麼?吟詩?作畫?還是品茶?真羨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