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女兒(1 / 2)

永和國曆七月初二是個特殊日子。三年一度科考早已收尾,由寧太傅主審、翰林院學士從旁輔助考卷終於審評完畢,皇榜已經馬加鞭送往整個昌國,國定七月初二為全國放榜日。

潭縣位於淡州紅川城,此處風景優美,秩序井然,是個平凡普通小縣。縣裏平時清靜得很,今天卻整個沸騰了起來,茶館酒肆座無虛席,街頭巷尾人潮湧動,人們或是竊竊私語,或是暢聲高談,嘈雜地議論聲充滿了縣城邊邊角角。

皇榜一發,幾家歡喜幾家愁。

傅雲安倒是很平靜,她即不可能參加科考,她參加科考父親也……想至此處她搖了搖頭,看了眼橫攔小渠中藤蘿。

小溪中水流極是清澈,石上青苔幽綠,映得山水碧綠如洗,偶有魚兒遊過,那陽光照魚鱗上,銀光閃爍,像是萬千碎星落入河裏,引得人心神蕩漾。

雲安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可愛魚兒是怎樣遊入她早設好陷進裏。

看藤蘿中魚兒足夠了,“嘩啦”一聲,雲安把藤蘿抽離水中,低頭一看,有七八隻巴掌大魚兒裏麵翻騰。

竹片編製藤蘿還順勢往下滴水,她這半抱式搬姿也讓她身前濕了一大片,她倒是不惱,抬頭看了看天上天上驕陽,把籮筐豎起來浸入一小節水中,就站溪邊曬起了太陽。

“小安,小安——”不多時,一疊聲呼喊從遠處傳來,雲安轉頭一看,疾步向她走來,是隔壁胡嬸。

胡嬸丈夫十幾年前就從了軍,留下嬌妻與一個才斷奶小兒子。

雲安記得胡嬸剛嫁來他們村時還是個嬌滴滴姑娘,那時她雖小,卻記得這個嬸嬸手摸起來很柔軟,說起話來也很溫柔。胡嬸丈夫走後,她爹經常帶她幫扶著他們母子兩過日子。她清楚地記得那個時候胡嬸做農活有好幾次昏倒田地裏,許是熟能生巧,不幾年後,她挑起旦糞來都能健步如飛。如今胡嬸一嗓子是能從村頭吼道村尾,就是光膀子男人們也隻有自歎不如份。

胡語遠遠地就望見了溪邊那抹俊秀挺拔身影,一身淡青長衫襯得人文秀端正,滿頭烏黑秀發被一根淺褐色布帶隨意攏住,那人眉黑目深,睫長而翹,鼻子小巧挺拔,唇不塗而朱,膚色不算太白,卻極為幹淨。無論遠看近看,都是個幹淨挺拔俊少年。

唉!胡語不知為此歎息了多少次,那青衫不止已洗得發白,是有好幾個補丁。這衣服還是雲安她爹穿過,她親手幫她改。好她針線活還不錯,打補丁地方都被她繡上了青竹,針線細密,不清楚人隻會覺得這長衫秀美,卻不知內裏殘損。

嫁來青石村十幾年,與傅家比鄰而居十幾年,可是十幾年來,她卻始終弄不懂傅家。傅家,似乎與他們這些普通家族不一樣。

她從不曾見過傅家女主人,傅遠衝十幾年來孤身一人,獨自拉扯著一個女兒,他妻子究竟是誰?是生是死?此其一。

其二,傅遠衝是教書先生,按理說生活該比他們這些靠天吃飯農民過得好吧?他卻偏偏癡迷書籍,賺來錢全部買了書,一旦遇到家裏沒,連抄帶背,想辦法弄回家。什麼雲遊番人書啊,權貴珍藏書啊,書院供奉書啊,應有有。傅家書,比縣上書院還多。可啃書就能管飽?傅家,平日裏是連米娘都成問題。可即便是這樣,傅遠衝仍舊是死性不改。

其三,傅遠衝自己不過過日子也就罷了,竟不許自己唯一女兒學女紅,還不許她替別人洗衣服補貼家用。一個女兒家,整日都隻許看書習字,閑時就被他帶到儒生群中去攀文鬥墨,如此不避嫌,也不怕壞了女兒清譽。

讓她百思不得其解是,縣裏那群儒生都誇傅遠衝學富五車、才華橫溢,就是縣太爺都說:以傅先生學識就是考個進士也不為過。可偏偏就那麼奇怪,自雲安出生到現已經整整二十年,每逢科考他必參加,每次參考必落榜,別說進士,連舉人都沒有個,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如此惡性循環。

讓人頭痛是,每次落榜他必喝得酩酊大醉,醉了就滿嘴胡話,指著雲安聲聲責罵,她聽了都替小安難受。誰家不想生個兒子?可生個女兒有什麼辦法?又不是女兒自己錯!

也不知道傅遠衝是怎麼回事,明明生了個女兒,卻逢誰都說自家養了個兒子。先前還有人聽了笑說他開玩笑吧?他家明明就是個女兒。結果別人說一次,他便發瘋一次,平時斯文莊重人,每當那時便像個市儈莽夫般謾罵。久而久之,關於他生兒生女這事兒,再也沒有人當著他麵提過。發生那件時後,就是他背後,也沒有人敢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