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 / 2)

獸人們興奮的呼號, 快樂的大笑,對岸上被擊落在淺水中的小山鼠們尖銳的痛叫,還有那些僥幸躲過長矛的小山鼠驚慌失措地四處亂串的窸窸窣窣, 所有的聲音都掩藏在近在咫尺的湍急水流中,澎湃如潮汐的水聲洗刷了周遭的一切快樂、一切痛苦。

那是獵人的快樂,和獵物的痛苦。

人世的喧囂倐而遠去了,文卿仰起頭, 呆呆地看著那場血色大雨。

他忽然覺得眼中一涼,下意識地眨了一下眼,仿佛有雨滴落進他的眼中。

在那洗刷了一切的潮汐般的濤聲背後,隱隱約約的, 他聽到溫柔細碎的雨。叮叮咚咚,零零散散, 毫無規律可言, 讓他想起他曾經得到的八音盒禮物,那個八音盒打開後會播放一段雨聲,不知道是媽媽在哪裏錄的。

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曾陷入莫名的焦躁和暴怒中,他的心理醫生在他拒絕溝通後, 會為他打開媽媽的八音盒,讓他聆聽那段雨聲。

它們總能給他帶來暫時的寧靜,像一劑恰到好處的止痛藥,安撫他內心的傷痛。

生命……文卿默默地想,生命真美好啊。

他下意識地握緊右手,另一隻手輕輕覆蓋在右手的手背上。沃彌德瑞克火山裏大惡魔卡隆曾經手把手地扶著他的手背, 他們在空氣裏繪出一個火紋,現在那塊被卡隆觸碰過的地方微微地發著燙,又或者微有些涼。

最近一段時間裏他想起卡隆的次數太多了,這樣很不好。

文卿不討厭卡隆,實際上,有時候他覺得他挺喜歡卡隆的,就是那種你心裏知道這樣不對但忍不住去喜歡的喜歡。他總是這樣,心裏知道某些人絕對不是善茬,知道他們作惡多端,可一旦見了麵,他就很難去討厭他們。

大概是因為人總是很難去討厭自己吧?

他實在是太擅長覺察到某些細節了,這種程度的觀察力已經超脫了常理,變得非常過分。好的是他確實是感性思維大於理性思維的那種人,但壞的是,或許正是出於這種特質,他尤其精通捕捉他人的情緒。

他不去分析。他不去嚐試理解、嚐試懂得他人。

他體會他們。

有時候他站在某些人的對麵,就像站在對方的位置上,與對方共享心靈,他能體會到別人和他說話的心情,那些心情就像他自己的一樣。

這種感覺過分玄妙了,很難去描述。那些言談中輕微抽動了一下的眼角,不自然的僅僅出現了毫秒的停頓,上揚的眉毛、聳動的肩膀、下撇的嘴唇……他捕捉到它們,不自覺地加以解讀,可那不是主要的。對他來說,人們身周確乎是有著類似於“情緒氣氛”、“心情音樂”的東西,別的人都覺察不到,隻有他能。

他一出生就做過全套的身體檢查,檢查顯示出他有著異常敏感的大腦,母係的遺傳讓他天生就具有過度的共情能力,而在他的生長後期,疾病又導致他身上發生了不可逆轉的病變,這種病變和壓抑的生活一起,將他生性的敏感提高到病態的地步。

但看上去這樣的高敏感並沒有困擾他。

它們也確實沒有。

針對文卿這樣的高敏感人群,社會有專門的指導教程。經過長期的科學研究和實踐所做出的研究,首先,高敏感人群必須要學會一項技能,即信息過濾:我接受成千上萬條信息,但我隻對某一條作出處理;其次,他們會得到有序的教導,教導他們理解自己和他人的不同;最後,教育機構會根據他們的各自表現,建議他們從事特定的工作,或是在特定的工作環境內工作——他們的同行大多也和他們一樣。

不過文卿沒有接受這樣的指導,因為這種教導其實是通過恰當地削弱高敏感度,即培養鈍感,讓這類人適應社會生活。

他媽媽的家族內部自有一套處理方式,他們訓練自己遺忘,以快速脫離某種強烈的情緒。

但有時候這一招很不好用,尤其是對文卿來說。

也因為卡隆畢竟那麼與眾不同。他是那種無論怎麼也好,你就是無法遺忘的存在,你無法遺忘他,如同你無法遺忘火山裏噴湧的岩漿。

文卿閉上眼,不再去看漫天的血雨。他害怕他又想起卡隆,大惡魔看上去人畜無害,可他心裏知道那家夥恐怕會為這場血雨歡呼。

有什麼可怕的?本來就該歡呼不是嗎?

這是一場普通的狩獵,更是一場普通的豐收,今天的晚宴上他們會有大量美味的烤肉,或許還有獸人們自釀的美酒。還會有音樂,還會有舞蹈,有數人高我的熊熊篝火,有漫天閃爍的星星和輕紗美人一樣的明月,有所有值得人們歡笑的東西。

但他就是有些害怕,他害怕這快樂的表象裏藏著他不想麵對的暗湧。

“……哈利!”吉莉安喊他,“你在想什麼?一直在發愣!”

文卿笑著回答了她:“看來今晚的晚宴會很精彩。”

“每一次開宴會的時候都很精彩。”吉莉安驕傲極了。

文卿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