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裏有種讓愛麗絲發抖的光芒,但這種顫抖卻並非出於恐懼。
她在眩暈中微微偏過頭,躲開了他的眼睛。
太久、太久不在陽光下出沒的人會對燦爛而近似陽光的東西生出抵觸,不過不是因為厭惡,而是因為膽怯和懦弱。
這種膽怯和懦弱讓文卿有些生氣了,他唰得站起身:“跟我來。”
“不……”愛麗絲倉皇地想要拒絕,可文卿已經不容置疑地一把撈過她的腰,把她抱在懷中大步往外。
她冰涼的皮膚依然帶著些許濕意,有一點點滑手,猶如一尾出水的魚,時刻都顯出想要逃脫的不安。可文卿的手掌猶如烙鐵般滾燙,這尾魚又掙紮太長時間,已慣於忍受,餘力隻夠戰栗。
“你帶我去哪兒?”她哆哆嗦嗦地問。
文卿隻是緊緊擁住她,不答反問:“你冷嗎?”
“不冷。”愛麗絲說。
文卿卻像沒聽到一樣喃喃自答:“你太冷了。像一塊冰一樣,冷得燙手。”
愛麗絲聽不懂這句話,冰怎麼會燙手?然而她也沒有出聲反駁。她向來是不與人辯駁的,即使她在心中確信自己的正確。
文卿抱著她走出村落很遠,然後停下來,溫柔地將她罩在鬥篷下。
“不要怕。”他像媽媽一樣在愛麗絲耳邊低聲安慰。
黑暗襲來。
她果然沒有怕,往文卿的懷裏縮了縮,閉上眼,聽著鬥篷外呼嘯的風。
風裏摻了些拉長的葉聲,葉聲中又糅雜了清亮的鳥鳴。所有的聲音都清晰無比,可更清晰的是胸膛裏的心跳——屬於抱著她的人,也屬於她自己。
她在失重感裏深深地呼吸,這個溫暖懷抱的氣息充盈在四周,或許是不清醒和幻覺,這個懷抱仿佛曾經有過。
“媽媽。”她在莫名的明悟裏無聲地說。
然後她用一隻手墊住眼睛,輕輕地哭了。
文卿對此渾然不知,他沉浸在自己情緒裏的時候一貫如此。他帶著懷裏的女孩沿著來路飛奔,那裏有一座小山,雖然矮小,但平原太過廣闊平坦,小山也就異常凸起,稱得上是個適合眺望的位置了。
到目的地的時候天色還很早,太陽剛剛升上樹梢。
文卿麵朝太陽,停在小山地勢最高的地方。
他彎下腰讓愛麗絲的雙腳觸地,確定她站穩了,才慢慢掀開鬥篷。
愛麗絲低頭垂目,把眼神鎖定在腳下。
“站直了。”文卿嚴厲地說,一手扶在她的後背,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往上看。”
愛麗絲順從了。
她抬起眼。
半是橙紅、半是金黃的朝陽攪動了雲波,湧進她的瞳孔,每一寸都有細微的色調轉折,每一絲都有厚重的層次;天空在晨間還未散盡的薄霧中猶如未幹的油畫般濕潤,濕潤的光澤又令這油畫無比鮮亮。
朝陽。
這是窮極一生都不能看盡的朝陽。
文卿也望了過去,默默看著。
他心裏還殘留著悲情,可朝陽中雲濤滾滾,如潮汐漲落;視線盡頭,天地壯闊,氣勢磅礴。
唯有自然才能有這樣絕妙的饋贈,兼具有輝煌和細膩;也唯有自然才會如此慷慨,肆無忌憚地為山河潑墨。
相較之下,人世間的明爭暗鬥是多麼渺小和無足輕重,那些恢弘而漫長的戰爭,昂貴而珍惜的財寶,千萬人的生死流亡、悲歡離合,也在這朝陽裏變得不值一提。
真的嗎?文卿問自己,你真的覺得那些都無關緊要?
他的確在遠眺天空,可他也的確仍舊站在土地上。
手下的皮膚因為他長久的觸摸終於有些暖意,他的心中悲情不複,可依然沉重。
不合時宜的,他忽然回憶起曾令他痛哭流涕的樂曲:那是他在精靈王身上見到的完滿,是他迄今無法逾越的高峰。他陷入悲喜交集的情緒,而此刻的悲喜竟然與當初的悲喜產生了某種共鳴。
他終於窺見了當初所窺見的美的一角。不算早,但永遠也不嫌晚。
蒂恩托。文卿在心裏撚摩這個名字。
他是精靈之王,一族之主;他站得又高又遠,可眼神垂落在地上。
和諧完美,近乎於神。
而我呢?文卿自問,又自答說,我是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了48章和本章,更詳細地解釋了一下他的心境,感覺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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