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2)

文卿微微側著頭立在她的左側。

他穿著銀白色緞麵短袍, 下搭銀白色緊身褲,這種光麵織物一向以絢麗多彩的外觀聞名。緞麵遍布的雍容雲紋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而他腳下敞口的皮革短靴更能襯托出那雙長腿的筆直和修長。

大概是出於中和這種華麗感的考慮,文卿選擇了墨綠色的絨麵腰封束腰,還有長及膝蓋、在胸前用一枚鴿卵大小綠寶石胸針別起的鬥篷。他的長發隨意地從後方挽至右側,蓬鬆地藏住了他的右耳,隻在腰際末尾處用一根銀白色絲帶束起。

他專注凝視你的時候,那枚碩大的綠寶石也不比他的眼瞳閃亮。

但愛麗絲沒有分給他一丁點視線,哪怕一丁點眼角的餘光。

也是。她還隻是個小姑娘,身高都不如文卿腿長, 還沒有長大到會為英俊的少年麵頰緋紅的年紀。在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心裏, 誰能比媽媽更重要呢?

更何況那是她剛剛離世的,在生前對她從來都不冷不熱的媽媽。

她還是那身破舊卻很幹淨的麻布衣裙,齊耳的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無論坐臥她都那麼平靜和端莊, 但生前她站起來的時候卻總是因為虛弱無力而不得不依靠著什麼;現在她死了, 站得筆直,肩頸的弧度那麼曼妙。

這個即使病到油盡燈枯形容枯槁, 在愛麗絲眼裏依然美到無可附加的女人正衝愛麗絲笑,甚至在與她對視片刻後微微彎下腰,張開雙臂,做出一個給予擁抱的姿勢。

愛麗絲一下子就把她辛辛苦苦提了一路的水忘掉了。

她鬆開緊緊攥著木桶的手, 跌跌撞撞地轉身跑向媽媽,如置身於夢中般腳步發飄。

數次她不是左腳絆住右腳就是右腳踩著左腳,看上去下一秒就會撲到地上。但每當她快摔倒的時候, 又總會有股奇異的力量托著她重新站起來,護送她奔向前方。

文卿眼睜睜看著愛麗絲從對他視若無睹到像頭小牛犢一樣莽莽撞撞地衝過來,雖然鬧不明白情況,還是毫不猶豫地張開了雙臂。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愛麗絲越往他麵前衝速度越慢,由跑到走,最後索性在距離他一步遠的位置停住了。

她看上去十分拘謹,雙手緊張地貼著圍在她腰上的破舊麻布,望向他的眼神既憧憬又躲閃。

文卿一頭霧水,一邊想這是怎麼回事,一邊回以茫然卻堅定的笑容。

愛麗絲又看見了媽媽的笑。

媽媽已經死了,她親手埋下去的。一個已入土的死人不可能站在她麵前,更不可能衝她笑和給她擁抱。她在心裏告誡自己不要靠近這個“媽媽”,卻又情不自禁地仔細打量對方的表情。她年幼的心忍受著鈍刀剖心的煎熬:畢竟拒絕接近你所深愛的人是一件多麼絕望的事啊。

“媽媽”還在笑,她的笑容愈發疑惑,仿佛在奇怪愛麗絲為什麼沒有過來擁抱她。

半晌,她垂下手臂,仿佛放棄了這個未竟的擁抱。

躊躇著怎麼也下不了決心的愛麗絲立刻急了,人一著急起來就理智全無,愛麗絲也一樣,她把顧慮和疑惑都忘得幹幹淨淨,一個猛子紮下去,一頭栽進媽媽的懷裏。

媽媽用雙臂牢牢鎖住了她。

——和她想象過的一模一樣。這個懷抱那麼溫暖和有力。

甚至比她想象的還要溫暖和有力。

她緊緊地貼著媽媽的懷抱,媽媽也和她一樣緊緊地貼著她。她把下巴放在媽媽的肩膀上,而媽媽的頭發簇擁在她的眼前和鼻尖,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那是屬於媽媽的味道,馥鬱卻又不使人頭昏腦漲,像是某種花香。

愛麗絲將頭深深埋進媽媽的懷抱,貪婪地汲取著香氣,就像沙漠裏的植物長出很深很廣的根去汲取水分。

她在這種前所未有的親密中激動得瑟瑟發抖,又想哭又想笑,千萬種情緒推擠在心頭,擁堵在舌尖,委屈、憤怒、悲哀、疼痛……可就像一切冰川的棱角都在春天融化,她的苦痛也在這個懷抱裏融化了,隻剩下全然的歡喜和幸福。

“媽媽。”她終於哽咽著說。

愛麗絲這邊喊得坦然,文卿聽這話卻被嚇得渾身一震:什麼媽媽?什麼鬼?!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小姑娘還在他懷裏,他的手臂從她赤.裸的脊背環繞過去,把手指輕輕搭在小姑娘的肩頭和腰側。這具小小的身體盈盈不堪一握,不知是沾染了露水還是在體力活裏流了汗,文卿隻覺指尖下的皮膚又濕又涼。

在這關頭,他還有心思想這小姑娘抱起來跟抱著一落水狗沒多大區別,都是狼狽而且瑟縮的模樣,都是又想狠狠鑽進你的懷裏,又想馬上逃開你的臂膀。

“嗯?”這想法令文卿心裏一軟,鬼使神差地應了小姑娘的呼喚。

……雖然被叫“媽媽”挺奇怪,可也沒什麼不好的。

他擼貓一樣擼小姑娘的背,自己也在心裏默默念了一聲“媽媽”。

媽媽。

這個詞承載著神奇的力量,能讓人在最艱難的處境裏感到有所依托,隻是在心裏默念,都會覺得心底淌過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