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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阿步,你要鎮定。流潯人在軍中有監軍,你別引起他們注意。”

當楚餘心將點了穴的步千洐扔上憨態可掬的小黑馬時,步千洐才明白破月的話的含義。他簡直哭笑不得。想他步千洐縱橫半世,即使烏雲踏雪這樣的神駒死後,他的坐騎,也是一等一的駿馬。就算他少年時,都不曾騎過如此嬌小的馬。如今卻要騎著招搖過市,他恨不得挖個坑鑽進去。

破月原本還憂心將來,待見到步千洐僵直著脊梁,端坐於半人高的小馬上,亦是很不厚道的笑出聲來。而楚餘心渾然不覺,轉身看到步千洐騎著小馬就在自己視線內,又露出那懵懂的微笑。

接下來幾日,仗照打、日子照樣過,除了楚餘心的軍帳裏多了個步千洐,一切似乎並無不同。第三日傍晚,楚餘心攻下了大胥一座城池,大踏步走回營帳。而步千洐二人已得到消息,隻恨他依舊混沌,無法溝通。

用了晚飯,步千洐將楚餘心拉到營中無人的空地,破月站在外圍替兩人把風。步千洐拉爹在空地坐下,照例開始跟他說話。

“爹,你認準了,我是你兒子。娘已經死了,就是被流潯人害死的。你不能再幫他們打仗了,跟兒子回大胥去。我現在是大將軍,你我父子聯手,平定天下。”步千洐麵不改色,細數流潯的種種過錯,其實他母親是病死的,但他為了煽動楚餘心改變主意,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隻是說了蠻多,楚餘心始終沉默的望著他,沒有任何表情。步千洐說得口幹,朝破月喊道:“水。”破月將水囊扔過來,步千洐伸手接過剛要喝,見楚餘心舔了舔嘴唇,心頭一軟,先遞給他:“爹,你先喝。”

楚餘心接過喝了一大口,步千洐這才喝了,正要繼續給他“上課”,誰知他摸了摸他的頭,然後拉他站起來。

步千洐不明白他的意圖,但有反應總是好的,於是微笑問:“爹,你要兒子做什麼?”楚餘心走到離他幾步遠處,抽出腰間長刀,目露淩厲,竟在月光下使出刀法來。

但見夜色淒迷、月光清晰,他刀意如遊龍瀟灑縱橫。不急、不凶、沉穩、利落。他野人般的身材,竟將這套刀法使得清逸靈動。步千洐和破月看得賞心悅目,他卻刀鋒一挑,刀意忽變,瞬間淩厲狠辣,越使越快,漸漸竟目不暇接……

一炷香後,他方才收刀而立,看著步千洐。這套刀法步千洐聞所未聞,隻覺看似質樸簡單,卻又蘊藏著千萬種變化,其中妙處,難以用言語描述。他不由得熱血沸騰,躍躍欲試。楚餘心此刻竟似知道他的心思,將手中刀丟給他。他順手接過,入手一沉,提起一看,刀刃扁闊鋒利,青光掩映,刀柄雕刻兩條蟠龍,隻是上頭字跡已然模糊。步千洐大吃一驚:“龍雀!”

龍雀刀,傳說中楚餘心的佩刀。想不到今日得見,入手已覺刀隨意動,刀鋒隱隱低鳴。步千洐大喜,躍到場中,按照記憶中他方才的刀法,使將起來。這一路下來,竟讓他記住了十之七八,雖精準、威力與楚餘心仍有較大差距,但已經得了要領。

見他使完,楚餘心又從他手裏拿過刀,再使了一遍,又把刀給步千洐。這下步千全記住了,一套刀法使得酣暢淋漓。

父子倆都出了一身汗,步千洐看著父親笑,他的神色卻淡淡的,隻是從腰中解下刀鞘,扔給步千洐。

步千洐吃了一驚:“你把龍雀給我?”

楚餘心依舊沉默。步千洐卻將刀遞還給他:“爹你身邊亦不太平,這寶刀還是你留著。”楚餘心根本不理他,轉身就朝營帳走去。

步千洐和破月麵麵相覷跟在後頭,還是破月道:“爹送給你,你就拿著。”步千洐感慨萬分,見父親遠遠在前頭,估摸聽不到兩人說話,便低聲對破月道:“要讓爹聽咱們的話,估計還需些時日。不能再讓他與大胥為敵了,這幾日咱們便找個機會,先將他帶出去。”

破月點頭。她想實在不成,隻能強行弄暈了帶走。

然而第二日一早,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兩人的安排。

剛用了早飯,便有親兵領著流潯監軍、還有幾名麵生的官員,來找楚餘心。步千洐二人原本想在旁聽著,誰知那些官員執意擯退眾人。他二人便在帳外等著。過得小半個時辰,那些官員才離開。

兩人連忙進去,卻見楚餘心靜靜立於帳中,手裏拿著張書箋。步千洐見左右無人,從他手裏一看,臉色微變。

破月湊過去一看,也是一愣――是流潯國主徐傲的手令,大意是說大胥慕容湛會在十日後率五萬大軍,前往墨官城。命蠻族大軍揮手東進,重返墨官,務必剿滅慕容湛全軍。如此慕容王室已無嫡係存世,天下指日可平。

兩人對視一眼,俱是又喜又憂。不待他們交換主意,楚餘心已擊響帳中傳令鼓。兩人隻得退到一旁。片刻後,蠻族眾將,以及軍中流潯軍官,全都聚集帳中。楚餘心又恢複了冷漠神色,以刀代筆,在地上寫下六個字:

“攻墨官、誅慕容。”

☆、116

天色昏暗,四野無聲。慕容湛手撐著城垛,一身白衣於風中飄飛。隻見他麵容沉肅如雪,清黑的眉頭微蹙,扣在烏黑城垛上的十指,蒼白修長。

隔著四五步遠的身後,士兵都被擯退,錦衣朱袍的官員跪了一地。個個深埋著頭,不一言,看樣子已跪了有些時候了。

“我意已決,你們無須再勸。”慕容湛低聲道。

“王爺!”群臣動容,齊聲呼喊,重重叩拜。其中一須皆白的老臣含淚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皇上被流潯所擄,若是您再以身犯險,萬一有所差池,大胥群龍無,還談何複國?”

眾臣紛紛附和,慕容湛轉身看著眾人,語氣淒然:“皇兄臨終前將充兒托付於我,如今他生死未卜,我豈能見死不救?你們退下吧,明日兵墨官。”他最後的語氣已十分嚴厲,親兵見狀上來,請各位大臣離去。

城樓上很快安靜下來,親兵們也不敢上前,隻遠遠望著這位年輕白的王爺,大胥如今的支柱。而慕容湛望著蒼白陰暗的原野,也想起了很多。

兩個月來,情況對大胥已有所改觀。雖然蠻人大軍直入胥境,勢如破竹。但他率全**隊蛛絲抵抗。傷亡是慘重的,殺死一個蠻人,或許要付出十個胥兵的代價。但大胥上下,從未如此團結過。他們與蠻人在多個城池,展開激烈的爭奪。一個城池失守,又以十倍的傷亡代價再奪回來。他打得慘烈,打得艱難。雖然如今仍是蠻族大軍占著上風,雖然對手神出鬼沒的用兵,讓他吃盡苦頭,但他有信心,大胥不會亡,因為百姓人心所向。

他很想步千洐,也想破月。一個月前,步千洐領了一小隊人,去蠻族大營營救破月,就此一無音訊。他每晚難以成眠,隻想起關於破月的那些流言,再想起久未歸來的步千洐,心痛難言。

他不願去想可能的結果,隻盲目而專注的一日複一日打仗。直到三日前,接到了慕容充的親筆書信。

帝京城破之前,他已遣人將慕容充往南送,未料正中流潯圈套,帝駕就此了無音信。他派人沿途搜尋多日,也一無所獲。

沒料到終於有了消息,他在信中說,自己本被流潯一支小隊所擄,輾轉百裏,原本要被押往流潯國。萬幸恰好被大胥一支千人隊撞上,救了出來。如今正躲在墨官城外孤風嶺,請慕容湛立刻兵去救。

看到這封信的第一刻,副將毫不掩飾的問:“王爺,這會不會是圈套?”

慕容湛搖頭:“這的確是皇上親筆信,亦蓋有帝印。”

副將擯退左右,說得更加露骨:“皇上為流潯所擒,豈能輕易脫身?皇上,能信嗎?”

慕容湛不能不信。隻要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不能讓皇兄的骨肉罹難。哪怕……代價是他的命。

而且他信慕容充,他們是骨肉胞親,血濃於水。此事若換成慕容瀾,或許真的會屈服於流潯;但慕容充雖有些戾氣,但生性堅韌,他不會出賣自己。

想到這裏,他決意遵從自己的心,兵墨官。

隱隱的,也帶著些不太理智的泄的念頭,想要大戰一場的念頭。這念頭在破月被箭矢釘在他麵前的地上,在他想要抱住她卻不能挪動半分時就有了。及至破月成為蠻族寵姬的消息傳來,他的心,前所未有的被某種戾氣充斥著。

這跟破月選擇離開他時是不同的。那時他難過、痛苦,卻不會不甘,不會怨恨。可如今,他有了恨,這種從未在他心裏出現的情緒。

他很想很想殺人,想看到鮮血染紅自己的劍,仿佛這樣,才能一舒胸中鬱氣,才能將破月被殘害那一幕抹去。

這讓他想起皇兄駕崩前對他說的話。除了讓他保護慕容充之外,還說:“湛兒,記住,你身體裏流的,是慕容氏的血。”

強韌而冷漠的慕容氏,策馬平定天下的慕容氏,會為了一己所求變得瘋狂的慕容氏。而他慕容湛短暫的半生,與其他所有慕容王族是不同的。他永遠溫和謙遜,永遠幹淨無塵。可隻有他自己知道,在很多時候,他在與邪念作戰,在與**糾纏。他隻是在控製,一直在控製。

而今,他不太想控製了。兵墨官,若一切屬實,他迎回慕容充,不辜負皇兄的托付;

若真是圈套,那就決戰吧,哪怕代價是兵敗身死,與月兒、大哥,共赴黃泉。

**

十日後。

已是傍晚時分,兩萬人的軍隊,在平原上蜿蜒成黑色的屏障。飛揚的塵土中,慕容湛望著前方巍峨的群山,忽然伸手,命全軍停下。

“王爺,如何?”將領們擁上來。

慕容湛沉默,隻盯著前方狹窄的山穀豁口。

是藏匿的好地方,如果慕容充和救了他的胥軍的確在裏麵的話。

也是伏擊的好地點。

“斥候探得如何?”

“報——穀中的確有人際,看旗幟服飾是我軍。”

慕容湛拿出親筆信:“送過去。”

那是用慕容氏的暗語寫成的書信,如果慕容充在穀裏,隻有他看得懂。如果他有危險,可以用暗語告訴自己。

半個時辰後,親兵回來了,送上了回信。

慕容湛一看,放下心來。的確是慕容充的字跡,他就在穀中,並無伏兵。

“前鋒營,隨我入穀,迎回聖駕。”他淡道,“其餘各部,原地待命。”見到皇帝的親筆,眾將也無懷疑,隨他帶三千前鋒,緩緩策馬入穀。

天色已暗,穀中綠樹環繞、流水清淺。片片丘陵起伏,地勢都不是很高,千人兵馬如履平地。唯獨兩側山峰高聳入雲,樹林茂密,難辨端倪。

慕容湛在眾兵簇擁下,行至一處山坡後,遠遠望見坡上豎起了黑色胥旗,一行人從坡後走上來,正中那人,正是身著常服的慕容充。

“皇上!”慕容湛心頭大定,策馬快步迎上去。

慕容充露出微笑,很淡的笑。

“王叔,朕還怕你不來。”

慕容湛隔著丈許遠,翻身下馬:“臣不會。”

“嗯,你若不來,這皇位便是你坐了。”慕容充笑了笑,“你對朕的確忠心啊。”

慕容湛察覺他語氣有異,心頭一凜,止步不前。

慕容充忽然露出陰冷的笑:“咱們都被他騙了。你怎會是我的叔叔?”他臉色一沉,厲喝道:“傳朕口諭,今日起,傳位於青侖王。二哥,去!”

慕容湛瞪大眼看著年輕的侄子有些陰戾的容顏,腦子裏朦朧而混沌,又有什麼清晰的東西呼之欲出。

“充兒!”他大喝一聲,飛身撲去。

然而已經晚了,慕容充身旁士兵拔出佩刀,直刺他的心窩。明晃晃的刀尖透胸而過,慕容充的神情瞬間凝滯,雙目圓瞪,仰麵倒下,已然不動了。

慕容湛腳步一滯,全身僵硬似木石。

“殺!”震天的吼聲從山坡、四麵懸崖響起,無數士兵冒頭,箭矢如疾雨紛落。

“王爺!”身後諸將已從震驚中清醒,全都撲上來,抱住慕容湛的身子,“快撤!”

慕容湛神色驚痛,死死盯著慕容充的屍體,毅然轉身,在親兵的護送下往穀外撤離。

**

慕容充仰麵躺在地上,感覺到胸口劇烈的痛,感覺到意識一點點渙散。他心中有些悔恨,但他慶幸,在最後的關頭,選擇了保護慕容湛,他的親二哥。

被流潯俘虜後,對方專門派了名能說會道的官員,遊說他放棄抵抗。

“陛下依然可以做大胥皇帝,兩國建交,陛下高枕無憂。”對方這麼說。

可是他很清楚,那是冠冕之詞。在流潯的扶持下重登帝位,他和大胥,要付出的代價一定很大。

所以他不肯。

後來就是酷刑,百般酷刑。他也不肯,盡管有幾次差點屈服,他還是挺了過來。他很絕望,因為他快撐不住了。

這個時候,流潯人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他們在他麵前,殺死了他的妻兒,然後對他說:“陛下,妻子可以再娶,兒子可以再生。可您如果死了,大胥的江山,就不是您的了。”

“慕容湛會坐這個位子。別以為他不會,他跟您一樣,是先皇的親骨肉呢。先皇最疼愛的兒子。嗬嗬,若不是我流潯暗衛潛伏大胥數十年,也無法得知這驚天的秘密。”

“陛下,你若不答應,我們便將這個消息散布。您認為,大胥軍民會費精力去救您這個落魄皇帝,還是另立一個更加英明的,也名正言順的君主?”

“陛下,你和慕容瀾,都不過是先皇給慕容湛的墊腳石。”

“陛下,當日帝京城破,慕容湛派兵將您提前送出城,隻怕是故意吧?您隻要一死,皇位於他如探囊取物。”

後來,他便允了。

他是先帝嫡出,九五之尊,豈能將皇位拱手相讓給一個野種?他有些恨,恨慕容湛當日讓自己落入敵軍之手,受盡折磨;他也嫉,昔日隻覺得父皇寵愛幼弟的諸多舉動,如今看來,這樣刺眼。厚此薄彼,獨寵一人。他也是父皇的兒子,卻是大哥戰死後,皇位的替補。其實父皇,是想把皇位給慕容湛吧。

引慕容湛前來,誅殺他和大胥精銳。這念頭便如無根的雜草,在他心頭悄無聲息的滋生。他有些不忍,但全部被冷漠的嫉妒驅趕。

直至今日,看到慕容湛真的前來。

風塵仆仆、神色坦蕩、目光痛惜。

他忽然就難過了。以慕容湛的聰明機智,怎麼不會懷疑這是流潯陰謀?可他依舊如約而來,舍身赴死。

他什麼也不知道。他始終當自己,是初登帝位,風雨飄搖的皇侄。

慕容充忽然後悔了,後悔加害這世上最後一個至親。

“二哥!”他對他說,“去!”

但願他能明白,他真的無心加害!他們,原來是兄弟啊!

**

慕容湛撤到穀口時,已經看不清慕容充的屍體了。三千前鋒,折損九成,屍血堆滿了陰暗的山穀。

他在短暫的渾噩後,已經徹底清醒。充兒已經死了,他不能再敗,再敗就是慕容氏的覆滅。而隨他來的兩萬精銳,他要帶他們安全的回去!

想到這裏,他精神一振,堅毅滿心,大喝一聲:“隨我殺出去!”兩萬兵士齊聲應和,悲壯,卻同樣無懼。

然而流潯精心設下的埋伏圈,逃生談何容易?

月上中天的時候,慕容湛已率軍且戰且退三十餘裏。他想要正麵對敵,可對方不給他這樣的機會,他們躲在暗處,他們像幽靈一樣,驅趕這支萬人大軍。慕容湛也不能不退,此處步步艱險,安知敵人的埋伏圈在何處?

折損已過兩千,他在夜色最暗的時分,率軍強渡前方烏泠河。已是初夏,河水清涼,他們如螻蟻般苦苦求生。也許他們的堅韌是過敵人預期的,在他成功狙殺了兩次敵人的伏兵後,被抓獲的流潯人交代,主力就在烏泠河南岸。

烏泠河,南歸的必經之路。

“渡河!決戰!”他厲聲下令。

兩萬將士毫無怨言,隨他渡河,一身濕漉的登上南岸。而身後北岸,追兵已至,茫茫藍色流潯士兵,如暗色螢火,遍布原野。

那前方的伏兵呢?過了河,出了樹林,已經不需要斥候去查探了。因為蠻人,在夜色中粗壯猙獰如野獸般的蠻人,手持板斧,沉靜如死去的雕塑,矗立在目力可及的每一寸夜色中。

腹背受敵,死無葬身之地。

慕容湛眸色暗斂,一抬手,身後鼓手一咬牙,敲響蛇皮大鼓。而前方蠻人陣中,一口巨大無比的紅色皮鼓也被推了出來。雷鳴般的巨響,瞬間壓過大胥的戰鼓。

“進攻!”蠻人陣營中,有人一聲長嘯,氣吞河山,響徹這個肅殺的原野,響徹過十萬軍隊集結的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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