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底片上的深冬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2 / 2)

有時,當你憂傷著經過那棵茂盛的樹,我多想蔚藍的天際下能忽然刮起一陣狂野的風。這樣,你才有可能知道,在這個百般聊賴的塵世間,還有那麼一個隱秘的人,無怨無悔地眷顧著你。

隻可惜,這是南方的小城,即便秋風蕭瑟,雲高霜卷,榕樹依舊四季蔥綠。那些刻著你名字的紙鶴,在周而複始的光陰中,似乎深深紮進了葉脈裏,再也化解不開。它們長成了另一種姿態,緊緊擁抱著被你至終忽視的榕樹。

有人說,你興許會被保送。我真替你感到高興。說實話,對於我這類拚死苦讀也不一定能上二本院校的人來說,保送實在是一個天方夜譚的字眼。

三輪複習已經開始。你經常馱著大包習題冊匆匆過掠過我的視線,很多時候,我尚未來得及扔出手中的紙鶴,你便早已消失得杳無蹤影。於是,我一次又一次愣愣地站在秋日的陽台上,不知所措。

你和文學社社長的戀情,在一夜之間成了所有人關注的重點。他的儒雅和文靜,與你判若兩類。

為了跟他通道,你改走了另一條路。頃刻間,三樓的陽台,茂盛的榕樹,甚至那條灑滿光斑的小巷,都暗沉沉地回歸了初始的荒涼。

我依舊為你疊著一隻又一隻的千鶴,依舊在上麵刻寫你的名字,依舊在那個溫軟的時刻裏將它拋擲空中。

隻是,你再也沒來看過這棵於冥冥中僅屬於你的樹。

冬雪

一夜之間,蒼涼的雪花覆蓋了這座古老的小城。我沒想到,你那段來之不易羨煞旁人的戀情會連一個寒冷的冬天都熬不過去。

你剪短了頭發,和我第一次見你時一般。你再度騎著藍色的自行車回到了小巷。

黑色的輪子在白雪上滾得極慢極慢,當你快要穿過那棵樹時,乍然轉身停了下來。我被你這出乎意料的舉動嚇得藏回了角落。

透過欄杆的縫隙,我隱約看到了你手中的紙鶴。它們安然地躺在雪地裏,像是等待一場烈火的洗禮。昨夜的凜冽之風,終於讓你看到了樹上的秘密。隻是,你不知道這千鶴從何而來,又從何而去。你更不知道,那一地上躺著的,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十分之一。

就在你抬頭往上看的一刹那,我的心猛然竄到了嗓子裏。我如同受驚的兔子,倉皇的逃進救命的窩裏,打翻了桌上精美的玻璃瓶。

許久之後,我躡手躡腳地回到了陽台。地上的紙鶴已被你全然帶去,我想,你一定很渴望解開這個謎底。

原來,牆上的倒計時不過是一個虛無的證據。我忘了,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借讀生。這個冬天過去,我將要被殘忍地打回生源地,準備明年夏天的黑色戰役。

城市規劃局將小巷兩旁的樓房打上了拆遷的標記。他們說,這些已是過了安全期限的建築物,隨時有倒塌的危險。

我和母親匆匆收拾行李,準備轉回昆明。那裏的冬天真的美極了,空氣裏四處飄散著春天的芳香,大壩上落滿了南遷的海鷗。

我該和你說點什麼呢?想來想去,還是失語。無奈,我隻能把那滿滿一罐的紙鶴留給你。白嘩嘩的紙鶴映照著冰涼的雪跡,像是一種撕心裂肺的哀鳴。

坐在滇池的大壩上看海鷗,忽然聽見母親說起小巷拆遷的問題。那棵四季蔥綠的榕樹,在幾經商討之下,不得不打上砍伐的標記。

之後,我徹底與你所在的小城斷了聯係。

高考過後,我心血來潮將你的名字輸進了百度裏,竟無意發現了你博客裏的日記。

榕樹被伐那天,你恰巧經過小巷。於是,慢慢傾倒的樹木徹底向你曝露了一個天大的秘密。成千上萬的紙鶴如雪花一般從天而降,將狹窄的小巷潑灑得不留空隙。在場的工人們無不高呼驚歎。你上前打開了其中一個紙鶴,終於發現,其實它們每一隻,都和你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我坐在慘白的熒光屏前,看著你那些接二連三的問題,忽然淚落如雨。

你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你到底叫什麼名字?你為何知道我的名字?你究竟為我折了多少隻千鶴?我能不能見見你……

我沒有絲毫勇氣回答你的問題。我怕你一旦知道那個暗戀你的男孩,不過是一個整日受人奚落的結巴時,便會在轉瞬間消失所有心中的熱情,並且將他忘卻得一幹二淨。

電台又放起了泰戈爾的詩句:這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明明站在你麵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其實,這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明明站在你麵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你明明知道我愛你,卻無法在心間越過一棵樹的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