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胖子老遠衝我問道,居海軍,你怎麼啦?
我答也不答他,徑直跑過去。
我來到我母親上班的麵粉廠,在一堆穿白工作服的工人中找到我的母親。
媽,我大聲喊道。
我的母親在機器轟鳴中大聲問我,海軍,怎麼啦?出什麼事了?我把她拉到離人遠一點的地方,機器發出的聲音也不再那麼刺耳。
我說,媽你別上班了。她說,出什麼事了?我說,什麼事也沒出,就是讓你別上班了。我母親被我的話弄莫名其妙,。可是,海軍你得告訴我為什麼不上班呀?
我組織了一下語言,說,我長大了。我母親一下笑了,說,你才十三歲呀。
我說,我找我爸要錢,讓他花錢養你,我和七七的費用也由他出,他應該的,他不出就告他,讓他吃官司。
我母親一聽臉一沉說,我不花你爸的錢,我自己掙錢自己用。
說完把我推出麵粉廠,說,你快回家吧,媽可沒時間陪你折騰。
出了麵粉廠,我又馬不停蹄去了我的父親的歌舞廳。保安一見我過去忙說您來了?
我說,別恭維我。說完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
白天的時候歌舞廳裏生意不好,小姐們正無聊地閑談著。
小姐們見了我。都叫我居少爺。
我問,誰讓你們這麼叫的?
她們都說,居老板要求的。
我徑直走上二樓,一個小姐要攔我,被我一下推開了,又一個男的來攔我,我說,讓開,我長居龍有事。
男的說,海軍,你爸正在忙,你下一樓去等。
我說,不行。
男的說,歌舞廳是我們大家的,不隻居龍一個的,你不能為所欲為。
我仔細一看,發現他是我父親的狐朋狗友中的一個。
我說,那是你們和居龍的事,與我無關,我隻找居龍,與你無關。
說完我衝了過去,他也迎麵衝來,想要抱住我,我一抽身,逃開了,徑直衝向父親的房間,也沒敲門,嘩地將門推開。
我看到我的父親了,四下無聲,男人也不再攔我,站在後麵默不作聲。我的父親看著我,一臉驚愕表情,彼時他躺在床上,耳邊是一個妖冶的女人,兩人一絲不掛,連被子也沒蓋。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良久,才說,居龍,你真不是我爸了。
2
一個人和一生總要經曆這樣一些事情,當我們隻是聽說的時候,是那樣的坦然不在乎,但一旦真正麵對,一時卻無法適應,甚至不能相信,哪怕早已相信它是真的。
1999年夏天快結束的時候那個早上,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的父親和一個女人在渾身赤裸地扭在床上,那女人卻不是我母親。
我想起周圍人說的話。居海軍,你爸有了別的女人了,他不要你媽了,居海軍,你爸有了別的女人了,他不要你媽了……
我說,居龍,你真不是我爸了。
轉身,還聽見自己決絕而充滿仇恨的聲音在耳邊回響,久久不散。淚卻流了下來。有些人,你那麼恨他,可終究他是與你有血肉聯係的,這種聯係深不可觸及其底部,深到血肉骨髓裏,這種聯係是讓你因為失望而流淚。
我記得那天陽光刺眼,還不近正午的太陽讓我的眼睛陣陣生疼。我走過那麼熟悉的事物,一個人回到家裏。
七七已經將地拖得幹幹淨淨,自個兒做作業去了。
我一個人坐在窗前,眼簾裏揮不去的是歌舞廳二樓房間裏那些讓我眼睛生寒的畫麵。我想像著,我的父親,此時他正在那間房子裏,繼續他和那個她被我打擾了的溫存,或者點燃一隻煙,對那個女人擺出一副毫不在乎的姿態……..
中午,我和母親回家,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問我怎麼了。
我想了想說,沒有啊。那一刻我決定保留這個不是秘密的秘密。
接連兩天我都沒有去找老橋玩,哪怕胖子和老橋跑到我家樓下大喊大叫,我也死一樣地將頭捂在被子裏,並不停對七七說,別管他們,別管他們。
幾天後我又一次走進那家歌舞廳。
我沒有像上一次一樣,我禮貌地對保安點了一下頭,問他我可以進去嗎?他明顯不能適應我的變化。愣了一下才說,可以可以。走了幾步我回過頭看去,發現他正拿奇怪的眼神打量我。我進了大廳。對吧台前的小姐們說,大家好。那個一句話促使我成為龍虎幫的幫主的女人,問我這幾天哪去了,老橋一直在等我。我沒有回答,而是直接問,我想見見你們的居老橋可以嗎?
她愣了一下。所有人的大腦都一時處於空格狀態。
一個男人說,你爸在樓上,你上去吧。
我一笑,卻狠狠地說,不了,為了不打攪居老板,我還是在這裏等比較好,請轉告他我居海軍來了,謝謝。
男人上樓時邊走邊回過頭瞅我。
小姐們都自覺地散開了,明是在做著各自的事,卻是兩三個一堆討論著。我知道她們在討論什麼,但我依麵不改色坐在那兒。
那個男人下來了,他是我名義上的父親,給我生命,給我血與肉的男人。此時正一步一步走下來,他穿著名貴的西裝和皮鞋,一頭頭發抹著光亮光亮。他來到我麵前,居海軍,你來做什麼?
我說居老板平日日理萬機,今天竟有閑心關心我居海軍來做什麼,難得可貴。
他冷冷的說,有話快說。
那個女人也來了,就是那個和眼前這個男人赤裸躺在床上的女人,她來到男人耳邊,目光似一把刀。
我說,我想,我居海軍得和居老板好好談一次。
我的語氣那麼冷靜,像經由一個飽經世事的人說出,任何一個發音都不帶表情。
他發怒了,大吼到,他媽的居海軍,你找死啊,你來報複我嗎?隻可惜你那點小兒科的話對我沒人作用。
我笑了。我感覺那笑像朵腐爛的玫瑰花,我十幾歲的身體在那一刻生長出了致命的毒瘤。報複?我心裏也笑了,我還沒想到這個呢!我忽然想,眼前這個男人是應受到報複的。這麼想著我就走到一邊,扭開一瓶酒,使勁喝了一口,那是我第一次喝酒,這種讓眼前這個男人無數醉倒在“喝死你”酒店前回家殘忍毆打自己女人的液體,原本以為它會多麼可口,可它卻是那麼的炙熱,像火一樣燒痛我的喉嚨。我強忍住想劇烈咳嗽的衝動,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他後退一步,碰倒了一隻椅子,眼裏閃過一些什麼。
女人跑過去扶住他,伸出手撫摸他的胸口,龍,別激動,別激動。
女人待他平靜,衝我說,居海軍,你想怎麼樣?
我笑。這沒你說話的份。
他終於平靜下來。海軍,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我走到他麵前。他在我眼中曾經是那般龐大,可現在我已及他的肩了,我緊緊盯住他的臉。
居龍,他們說我是你的兒子,你說,是這樣的嗎?
是。
所以,我頓了一下,你得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
你想怎麼樣?
什麼也不想,不過是讓你做一個真正的父親。
你?
你那麼有錢,不會在乎錢吧?
你究竟想做什麼?
不想做什麼,隻想告訴你,你得支付我和七七的生活費、學費、甚至負一切你的兩個末成年孩子犯錯後的責任。
他的眼珠立時圓了。
還有,你別忘了你的女人和你一樣擁有你們共同的財產。
是你媽讓你來的?
我笑。居龍,我媽早就嫌你肮髒了,她會叫我來?不過我不嫌,錢本無髒與不髒,髒的是人而已。
你給我滾出去。
他的聲音像雷霆一樣使各個角落裏正津津有味地聽我們談話的小姐們嚇了一跳,女人又上去,反複讓他別生氣。
我會出去的。
他有些不相信地看我,緩緩的搖著頭。居海軍,你才十幾歲啊。
對,我才十幾歲,對你構不成什麼威脅。我媽也不會找你,她不是懦弱,而是不屑。所以你可以隨意打罵,可以當我們不存在,可以不管不問。真可憐啊你,連你的女人都覺得你髒,你還叫什麼東西?
你怎麼這樣說你爸,好歹他也給了你生命啊?女人替他說話。
我斜眼看她。我說過你沒說話的份,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你最好滾遠點。
女人氣急改壞的衝過來,“啪”地給了我一耳光,打得我的臉火燒一般的疼。
我摸了摸被她打過的臉,沒有說話。
倒是他開了口。居海軍,你開始變了。
對。我說,早就開始變了,你可以變,為什麼我不可以?
你出去吧,我不想打你。他似乎妥協了。
你也不敢打。我挑畔地看他。
保安。他叫道。
一個保安跑了進來。
拖他出去。
保安看了我一眼,對我說,出去,
等等,我會自己走,我頓了一下,看著他說,如果方便的話,請把我們這個月的生活費給我,不然我明天還來。以後每個月我都會來這裏一次,我希望到時侯別再問我來做什麼,居老板。我將“居老板”三字說得很重。
我看到他轉過身,無奈地衝女人擺擺手。給他錢,讓他離開這裏。
我補充了一句,三個人的啊。
他沒有說話,上了二樓,一會兒傳來摔門的聲音。
我笑了。
我給七七買好看的裙子。七七說,哥,你哪來的錢?我說,這是本屬於我們的。
我的母親意料到那些錢的來源,她說,海軍,拿著那些錢去給你和七七報名吧,你們自己花銷。
我的母親依然每日堅持去麵粉廠上班,每日早出晚歸,時常叮囑我們一些事情。我依然在無事可做的時候和胖子或老橋遊走在橋山不繁華的大街上,當我經過那家歌舞廳時都會罵上一句“他媽的“,搞得老橋和胖子總來追問我為什麼。
夏天結束了,我進了初中,新的學校,新的班級,新的同學。
我跟程秋秋說,程秋秋我想你。
程秋秋狠狠揪了我的胳膊一把,說,居海軍,你是壞人,你對我耍流氓。
那是我剛進初中不久,很多人都不認識。我在一天放學後騎自行車在程秋秋上學的路上截住她。當時她和一幫同學一起,被我叫過去,很快她的同學們都跑掉了。
我們騎車去城區外,在草地上坐著,我對她惡作劇地說了上麵那句話。
當時正是深秋,到黃昏時風一吹冷得我們陣陣發抖。我們坐的草地早已是一片枯黃,眼睛所看到的都是落光樹葉的枯樹枝。
我們坐了一會,感到極度無聊,於是我們各自回家。
分開的時候,程秋秋對我說,居海軍,以後你別找我了。
為什麼?
他們會笑話我。
怎麼笑話你?
他們說你是我男人。
我笑開了,他的臉紅了。我想起七七最愛吃的西紅柿。
我說,好。
她說,我今年六年級,明年就初中了。
小小年紀的我曾經以為那就是諾言,於是緊緊記在心中。晚上無法入睡,怎麼翻來覆去耳邊都是那句“明年我就初中了”。多年以後想起來不禁發笑,那是我們多麼幼稚的童年啊。我們什麼也不知道,卻要去追逐愛情,並且作出承諾。
老橋會去學校找我。他站在學校大門外,學校的門衛老頭死活不讓他進去,他就在大門外來回走著。他的頭發被他染成了火紅色,在那時候的橋山還算個異端,所以放學的時候一大夥傻不拉嘰的學生就圍著他看。連那些平時在學校裏欺負弱勢群體的人見了他也露出萬分崇敬的眼神。
當我出去的時候,他就從一群圍著他的人中擠出來。
居海軍,居海軍。
我瞅一眼那團火紅的頭發就知道是老橋了。我說,你看,你的頭發成標誌了。
他說,別亂說。
我說,我想起一事兒,
他說什麼事?
我說以前我們去看大熊貓,大夥兒也一窩蜂圍著大熊貓。
他使勁踢我屁股一腳。居海軍,你又罵我了。
然後我們去遊戲廳,病貓一樣地玩遊戲。在遊戲廳我們經常遇見龍虎幫的那些小混混,每一次老橋都能讓他們乖乖地給我們買遊戲幣。
有時候胖子也和我們一起,他胖乎乎的身體像個大大地肉團。我和老橋時常就胖子的身體作出一些議論,老橋說在古代有一種黑店,專門賣人肉的,就專找像胖子這樣的人屠殺了做湯賣。
老橋的故事總是說得我們心驚肉跳,多年以後的今天我認為老橋很有當小說家的潛質,可是現在他已不知去向了。
我們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無所事事的遊蕩,看到年紀明顯小於我們的人就湊過去,威脅著搜掉他們身上的錢,雖然我們身上有錢,我們不缺錢花,但依然亢奮地做了著打劫弱小群體的事情。每一次成功後我們都是特別興奮,我們心中充滿收獲的喜悅。然後我們拿著打劫得來的錢去錄象廳或遊戲室。
我們在遊戲機前一坐就是一下午,玩掉身上所有的遊戲幣,樂得遊戲室老板喜笑顏開,送我們出去時還樂嗬嗬地要我們過幾天再來。事實上我們真的隻“過幾天就來”,因為遊手好閑的我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打劫別人,而一旦打劫成功後都會把錢花在遊戲上或錄像上。
我們去看錄像一般是在星期六或星期天。
老橋時常帶我們去錄像室。那些錄像室藏在昏暗的角落裏,似乎一直幹的都是見不得人的事。沒有招牌,進去後一片漆黑,隻聽見電器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隱隱約約可見一些跟我們一般大小的人在裏麵坐著,表情慊懶,目光渙散。
我們經常去的一家錄像室離小學不遠,從大街上的一個泳裝廣告牌下進去,順著窄卻長的巷道往前走往前走,在盡頭有一堵大大的牆,上麵寫滿了一些標語。我們第一次去的時侯發現上麵有一句“誰在這裏大小便宜,全家死光光”,過段時間再去,隻見上麵變成了“少生優生,幸福一生”,再後來,仔細看才發現上麵寫滿了辦證的號碼貼著許多諸如“專治腎虛、梅毒”之類的廣告。麵對大牆向左轉,便可見一塊小黑板,上麵永遠都是:
今日錄像——《少林傳奇》
下麵有個大得誇張的箭頭,指示旁邊一扇小門。
使勁敲門。半天門才半啟,從內伸出一個圓的簡直可以喝胖子腦袋媲美的腦袋來。眼睛流轉著細細瞅了瞅,問道:看錄像的?
每人付一元錢,要看多久就可以看多久。隻是我們從末看過《少林傳奇》。
有天老橋說發現了一個新錄像室,超有看頭,要我們一起去。
大夥兒特興奮,屁顛屁顛要跟老橋去見識見識。當時一共四個人,我、胖子、老橋外加一個龍虎幫的我叫不上名字的混混。一路上我們不往地打聽神秘錄像室的詳細情況,老橋卻一問不答,隻是笑笑,這使他口中的那個錄像室更加充滿神秘感。
那個錄像室的外門跟其他的沒有區別,隻是推門進去後,發現裏麵的每個人都屏住呼吸,整個房間裏黑乎乎的沒有人的聲音。
我們第一次進去,當時畫麵上正有一個男的騎著摩托車帶個女的在馬路上飛奔,男的哈哈哈大笑,女的不斷尖叫,當時裏麵那幫對著那個飛車的場麵看,看得津津有味,大氣不出,似乎要發生什麼,於是我們也跟著聚精會神地看,看著看著摩托車還沒停下來。畫麵一下沒了。
四下一片慌亂,感覺之前那麼專注全白費了,有幾人還罵出聲來。老板不知從哪冒了出來,說別吵別吵小問題,說完使勁拍了拍電視機後北,屏幕亮了起來。
這時老橋對老板喊,老板,來點刺激的。
老板應了聲,找個碟進去,一會兒讀出來,是個歌碟,張信哲的。又換一個,成範曉萱扭著屁股唱《健康歌》的了。老板罵了一聲,找來第三個,讀了大約兩分鍾,音響裏發出“哢嚓”一聲後畫麵出現了了一個男人和一女人一絲不掛地在床上做愛……竟是個毛片。我們以為老板還要換,不料老板拍拍大肚子,說,就這個最刺激了。然後老橋有些失望地說,這就是最刺激的啊。
龍虎幫自成立以後就毫無作為,從來沒有幹像別的幫派那樣結夥上街惹事生非的事。這讓我有點懷疑我們是否曾成立過龍虎幫。
龍虎幫的第二次活動是在半年後的春節間進行的。
那段時間過得無聊,老橋提議叫大夥出來找點事做。
然後一通電話後來了十幾個,個個裹得跟企鵝似的。橋山在南方,不算冷,但足夠使人們竭盡全力去裝企鵝。
這人也太少了吧,還叫個幫?我當時這樣說。
老橋一呆,說兄弟們回去通知人,明天全一起來。
第二天果然來了不少人,大約二十幾號,好多我都不認識了。因為根本就從沒有認識過。
一夥人風風火火上街去,引來路邊的人們好奇的眼神。
路過那家我每月準時進去拿生活費的舞廳時我忽然有種想打架的衝動。
我對身邊走得昂首挺胸的老橋說,老橋,我想打架。
老橋一驚,真的假的?
我沒回答他,徑直來到保安麵前。由於我早和他的老板隻剩下錢的關係,他也不再對我使好臉色。見我走近了,他就說,哎,想幹啥。
我說,吼什麼吼?小心老子揍你。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底氣十足。
他輕視地看著我,冷笑著說,小毛孩。
我年少的心被他惹毛了,提起腳,將地上的可樂瓶踢向他。他速迅躲開,將可樂瓶踢了回來。
遠處的一幫人見我動手了,哇啦哇啦一窩蜂衝過來,圍住保安就打,倒是惹事的我被迫停下來在一邊看著。一幫人把保安打倒了。裏麵又衝出來幾個男人,和外邊的這幫打在一起。
燈箱倒了,刮得不高的玻璃招牌搖搖欲墜,隨時都有碎一地的可能。
胖子從亂亂的人群中跑出來,居海軍,你死定了,這回他非殺了你不可。
說完跑了。
我不由得冷笑了一聲。隨便他吧。
那個男人始終都沒有出來,或許他當時並不在。但我更願相信他被我們嚇得不敢出來。
我們在幾個男人倒下去後揚長而去。
一路上我們大呼小叫。像打了勝仗的士兵,一路上耀武揚威,路人紛紛躲閃。
遠遠的,我看見了程秋秋,以及她的母親。
我害怕起來。
旁邊的老橋說,居海軍,你看你的女朋友在那邊。
我說,別說話。
說話問我已退後好幾步,離人群遠了一些,一個人和人群保持一段距離,走在後麵。
老橋也退回來。你怕?
嗯。我說,我怕程秋秋看見我跟這麼一群人走。
老橋嘿嘿直笑。說,你這小子。
正說著,程秋秋和她母親正巧從我們旁邊過。
居海軍。
哎。
你們去哪?
玩兒呢。
我小聲回答,生怕她看出個什麼來。而她隻是對我淺淺一笑,跟在她母親的後麵走了。
老橋在一邊“嘖嘖”作聲。
你幹什麼?我問
那小姑娘還真漂亮。
我罵他,狗日的人家還小女孩呢。
嘿嘿。老橋笑著說,開玩笑的,別說她還小,就是她不小老橋我也不可能對他下手,誰讓她是你女朋友啊。哈哈。
我說,她不是我女朋友,不過你也別想,因為她是我將來的女朋友。
我和老橋快步跟上人群,繼續在大街上耀武揚威。
春初的白天時間依然很短,才下午五點過,天色就暗了下來。
我們一群人在近郊處“啪啪啪”放了十來串鞭炮,然後大鬧著大聲說著牛話分開,各自回家。
我在離院門不遠的地方看見胖子在我家院門外朝裏麵張望。正欲叫他,一眼看見一輛豪華的小轎車停在大門的旁邊。我心中“呼”地響了一下。
胖子。我叫出聲。
胖子被我嚇了一跳,說你總算回來了。
你找我?
你爸來了,正在裏麵發火呢,你別進去了,去我家躲吧。
怕他做什麼?
我一摔手,就走了進去。
進了院門,就聽見他在大聲咆哮。像發瘋了一樣,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我回過頭去,發現胖子沒跟進來,隻是站在門外衝我搖頭,示意我千萬別進去。我當時沒想那麼多,心一橫,要死要活隨他的,就進去了。
進去後我才發現我的母親和七七都在哭泣,隻是哭泣聲在他巨大的瘋子般的叫聲中在門外根本聽不見。
他見到我進去了,雙眼冒火,風一般衝過來,電光火石一瞬間,我看見我的母親和七七也衝了過來。再然後,他猙獰著臉,揚起了他的手,那時我才發現他手中原本是有一個花瓶的。我心叫一聲慘了,本能地伸手去擋,隨後是手上傳來一陣疼痛,再然後是頭撕裂般的疼。再再然後,我什麼也不知道了。
那是一年春節中的某一天。傳統上這一天家人都要呆在一起的。那一天有很多人過著快樂的生活,沒有爭吵,沒有撕打,沒有矛盾。
可是那天晚上我家的一隻花瓶碎了,那隻花瓶在哪買的我忘了,我買它花了十二塊五角錢,在它裏麵栽過一株蘭草,死了,又栽了一些菊,還是死了。於是七七把塞進去的泥掏出來,盛了水,用來插水仙。初春裏,它沒用了,水倒了出去,留下一隻空瓶子。那隻空瓶子本來不應該裝泥土栽花的,但我們拿它當花盆用了。我們沒想到的是,在它空了後,變成幾乎一無所用之後,它被擺在窗前的書桌,我們沒有想到,這樣一隻瓶子,竟然還有用來打人的功用。
那天晚上,十二塊五毛錢買回來的空花瓶碎了。我昏了。
我醒來的時候,見幽黃的燈光有些詭異,我一抬頭,頭就疼得我“哎喲”叫出聲來。
七七也醒了——在我扭頭之後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而七七雙手臂枕著頭在床沿上睡著了。七七一下子醒了過來,流著淚卻笑出聲來。媽、媽、媽,哥哥醒了。
我的母親從遠處跑了過來,同樣的流著淚,雙眼紅腫。
後來我知道了我暈了七個小時,醫生在我昏迷之中給我的頭傷塗了藥。這期間很多鄰近的人都來看過我。
我問七七胖子來過沒有。七七說胖子和他媽早就來過,胖子看了我一眼就不敢看了。
我就笑,對七七說胖子其實是個膽小鬼。
七七重重地點頭,擦幹眼淚,對,胖子膽子比我的還小。
我的母親在我蘇醒給她帶來的驚喜慢慢消褪後隻是淡淡地問了我一句,居海軍,你為什麼去砸你爸的場子。
我說,我恨他。
我的母親起身去她的臥室,邊走邊說,以後別這麼幹了,你和他關係破裂了,他不會再顧情麵的。
我答應他說,我連生活費也不再向他要了。
我的母親說那是你的事,你不想要就不去要,想要還可以去要,法律上那筆錢他必須支付。隻是以後別做這種傻事。
母親走後,七七說,哥哥,你疼不疼。
我說,不疼。
騙人,七七說,你分明皺眉了。
我笑,說,七七給哥拿本小人書來。
七七“噔蹬”地跑去把書拿來,又說,你以後別打架了,哥。
我說,哥沒打架。
七七雙說,哥你又騙人,今天你就去帶人打了爸的保安。
我說,那是報仇,不是打架。
七七說,總之你別打了。
我說好,你給我倒杯水,抓一大把白糖在裏麵,就放在床邊的桌子上,我的衣袋裏麵有糖,你拿了吃,然後去睡覺吧。
5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起床了。七七和我的母親都還沒起,天剛蒙蒙亮。
我一下床邊幾步就踩到了碎花瓶片兒,遍地都是碎了的花瓶片。
我找來工具把它們都收拾了。
然後我的母親就起床了。她看到我走在地上一步步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怕驚動別人就一句話不說地站在一邊。我在房間裏來回走,想著花瓶在我的頭上被擊碎後那些碎片是以怎樣的一幅畫麵落下來的,直到我發現我的母親。
她說,居海軍,你起這麼早幹什麼?你還疼不?回去睡覺。
我說媽,我頭不疼了,我不知道為什麼起了那麼早。
記憶中我夏天都沒起那麼早過,何況冬天?
我的母親說,你腦子刺激大了。
我伸手摸我的頭,說媽可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是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在當時,我麻木了,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很久以後,當我又一次因為頭疼走進醫院檢查的時候,醫生對我說你的頭被打擊留下後遺證,醫不了了,隻有任它留著,以後小心點。
那時我才知道,我的父親留給我的,遠遠不止那麼多。那是很多年以後的事了。
那年春節,我被我的父親用一隻我買回來的花瓶打昏了。第二天早上我奇跡般地什麼感覺也沒有。
我們吃了早餐,照樣在房間時將電視機聲音開到最大。
臨近中午的時候胖子來找我,他說居海軍我以為你死了你爸下手真狠。
我給他吃我們沒吃完的年糕,說你才死呢。
我們在我家玩了一會,胖子被她母親叫回去了。
我就一人纏一塊頭斤,像個女人似地出了門。出門的時候我的母親說居海軍你去哪,我說出去走走,她說你又去惹事,我說媽我不惹事,說話的時候我已經出了院門。
那天下午的時候出了太陽,照在人身上給人一種慵懶無力的感覺。鄰近的人們見了我就說,居海軍你像個大姑娘似地你去哪你別去找你爸了。
我說,我誰也不找。
我誰也不找。我挺奇怪我那天的行為。我以前出門就奔在街上無所事事去的,但那天我隻是在巷子中繞了幾圈又回到家。
我看見門口有輛自行車,挺眼熟,就是想不起來誰的。
我走進門的一瞬間聽到程秋秋的聲音。她說七七你哥什麼時候回來。七七說不知道他一向一出去非得好一陣子的。
然後我就看到了程秋秋,她坐在沙發上,看著我的課外書。七七也在一邊坐著,仰頭看著天花板,我的母親不在客廳。
我說程秋秋你什麼時候來的。
她丟了書就跑過來,卻在我麵前停止,我以為她要做點什麼的至少要像電視上最基本的那樣握握我的手。可她什麼也沒有做了,她甚至在離我有小半步的地方停下來,說,胖子說你被你爸打暈了我就來看你。
他帶你來的吧?
嗯,我在街上遇見他,你別看了,他早出去一會兒,剛才他媽生氣地把他叫走了。
那年春節有兩件事使我記憶深刻:一是我的父親把我打暈了;二是程秋秋由胖子帶領來我家看我。
大悲大喜。對我來說兩件事各是極端。
我對我媽說媽程秋秋是我朋友。我媽一把拉過程秋秋說誰要你介紹我跟秋秋剛才已經聊了好多了。七七在一邊傻笑,衝我眨眼。我心想七七我才十幾歲,沒成年啊,我之所以這樣想的原因是我以為七七一定認為程秋秋是我女朋友。
那天我們在我家吃了晚飯,然後都出了門——送程秋秋回家。春節間的橋山大街挺鬧熱,我們一行一路走過去,直到程秋秋家門口。程秋秋對我媽說聲謝阿姨,對七七說謝謝七七,以後有空來找姐姐玩,卻不對我說話。我說哎程秋秋我也一起送你回家的總該說句謝謝吧。我的母親和七七在一邊笑得直揉肚子。我說算了。
程秋秋隻是衝我笑了一下,走了。
我的母親說你居海軍才多大呀,就懂得吃醋了。
我說媽你說哪去了
我的母親說以後你少找程秋秋玩
我說媽你不喜歡程秋秋。
我的母親說,誰說不喜歡她了。人家挺漂亮乖巧可愛的一個女孩,媽怎麼不喜歡?
我說那你還。
我的母親打斷我,你才十幾歲呀?人都還沒成年。
我“啊”地驚呆在原地。
七七在一邊樂得哈哈笑。
我心想,完了完了,我媽和七七都一致認為我早戀了。
我追上幾步,說,程秋秋不是我女朋友。
我的母親忍不住笑了,說,沒人說她是你女朋友,隻是叫你們以後少接觸,你們都還小呀!你怎麼就這麼笨?
6
那一年春節,我被我的父親一花瓶打暈了。我醒來後對我的母親說我連生活費也不向他要了。
可是過了一個月我又去向他要生活費了。原因是我想買個漂亮的絨娃娃給七七時發現自己沒有錢了,於是我拋棄了曾說過的話。
那個被打的保安看見我就露出怯怯的樣子,哆哆嗦嗦地問道,你、你又來幹什麼?
幹你屁事?我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小姐們紛紛離我遠去,但又不走得太遠,和我保持著一段我傷害不了她們她們卻可以很好地將我的任何動作看在眼裏的距離。真是幫聰明的婊子,她們既想不受牽連,又想看我和她們老板的戰爭。
誰都沒有作聲。
這時一陣很不合時宜的高跟鞋鞋跟踏擊地板發出的“嗒嗒”聲打破沉寂。
一雙腳從樓梯上下來了。一層一層台階,一陣陣“嗒嗒”,腳的主人臉上塗滿了胭脂,嘴唇紅得跟染了血似的。
那張臉在麵對我的一瞬間變成黑色。隨著一聲“呀,我的媽”,剛才舉止優雅從容的女人,風也似地跑上樓去了,遠處的小姐都忍不住笑出聲音來。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又傳來,這回不隻是一個人的,憑我聽覺加猜測,來人不隻三個。果然,來了四個。三男一女,女的是剛才那個,男的一個是我的父親,另外兩個我不認識,但我知道是我父親狐朋狗友中的兩個。
你來做了什麼?我的父親說。
拿這個月的生活費,我說。
我的父親冷冷地笑,你還真有膽氣,不愧是我居龍的兒子。
我說,你少廢話,我忙著呢。
你跟誰說話?
跟你,我的居老板,你已經不隻一次這樣問我啦。
他動手的速度還真快,我隻覺眼前有個東西飛來,立馬腦袋就傳來一陣刺疼。他又打我了。
我揉了揉頭,說,把錢拿來。
給他錢。他對那個女人說,迅速讓他離開這兒。
居龍,你是個男人不?怎麼連個孩子都對付不了?女人輕蔑地對他說,卻動也不動,完全沒有給我錢的意思。
他頭也不回地就往樓上走。
給他錢,從今以後他來了就給他錢,別找我,我不想見他。
看著他無奈地走上樓去,我得意地衝那個女人說,聽見沒有,人家叫你給我錢?
我得意地看著那個女人。她一臉濃妝豔抹,光鮮的外表掩蓋著的不知道是一具多麼醜陋的肉體。眾所周知,她是我的父親的女人,卻不是我的母親。拿她跟我的母親比簡直是她天大的榮幸和對我的母親的極大的侮辱。
她氣勢洶洶地瞪著我吼道,你得意啦。
我隻說別廢話老子沒時間陪你玩。
拿了錢後我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並且盤算著一個月後來這時該怎麼和她周旋。
7
老橋那一頭五顏六色的頭發注定了他不能從學校大門進去。據他所說他一出現那個門衛老頭就拿一根鐵棍守往大門旁邊的小門。要不是看他年紀大了點我早就揍他了。老橋對我說的時候還一副憤怒不已的樣子。
老橋沒經過大門,但他進到學校裏去找我了,老橋是翻牆進去的。學校後麵的圍牆上滿是腳印,可見那兒是眾多翻牆逃課者的必經之路。
老橋突兀地出現在我們教室門外時連我都被嚇了一跳。
當時是下午第三節課。星期二下午學校教職工開會,所以第三節課都是用來自習的。那天正巧是星期二。一班人正在哇啦哇啦吵鬧的時候老橋那一頭開得鮮豔的頭發讓所有人都停止了說話,可見他的頭發比我們班主任的話管用千萬倍。
大夥兒死一般地盯著老橋,似乎站在門外的老橋不是一個人而是隻少見的動物。
老橋跑了進來。進而引起一陣噪動。
老橋說居海軍你們班人都咋了。
我說還不是因為你那頭發,太惹人眼了。
老橋得意地甩甩頭,衝發怔的人們說,該做啥做啥,別耽擱了學習,你們可是祖國的花朵哦。
說完自以為很幽默地等大夥發笑,沒想到一班人竟無一人發笑,老橋見自己的話沒起作用,歎口氣說,唉,全給讀傻了。
後來人們的神誌恢複了一點。不過所談論的內容繞來繞去還是沒離開老橋。
下課後我和老橋從學校後麵翻了出去,原因是老橋說他費盡力氣翻牆進來找我我不翻出去我就大沒良心了。我話我覺得有點道理,所以我就答應他了,那是我第一次翻牆,站在牆上望著下麵的老橋,我心慌得厲害。
下來呀,下來,一跳就下來了。老橋邊鼓勵邊引謗我。
你確定不會傷到我?我有點害怕地問他。
那是當然,快點別搞得跟進上刀山下火海似的。
一段時候後,當我一次又一次縱身從那堵牆上跳下去時,我就會想起第一次翻牆的事。很多事都需要經後一個艱難的第一次,有了第一次以後的第二次第三次都會理所當然。
翻牆出去後老橋邊走邊問我關於一個女孩的問題。
他問我我們班靠舊鐵窗子的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
我仔細想了想說靠舊樓那邊窗邊坐的是兩個男生啊。
他說你說的是前一個窗子我說的是後一個窗子你們教室不是有兩個窗子嗎。
我說我們教室靠舊樓那麵牆上不是兩個窗子而是三個窗子。
老橋仔細想了想,對,是有三個,可這跟我說的那個女孩有什麼關係呀?
我說,沒關係。
他說,那我們在這“幾個窗子”的問題上浪費時間幹什麼?就最後麵的那個窗子,下麵坐著一排男生和一排女生,女生坐在男生前麵。穿花格子衣服的。
我仔細在腦海中搜尋了一看,說,是有這樣一個人。
老橋一聽有戲,滿眼期待地看著我。
不過,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老橋失望地瞪我一眼,像個幽怨的婦女。
我一腳踢飛路上的一個空礦泉水瓶子,礦泉水瓶在空中劃過一條拋物線,落在不遠處的水溝裏,頓時驚起一群蒼蠅“嗡嗡”叫著繞著我和老橋飛來飛去。
老橋伸手使勁拍打身邊的蒼蠅,皺著眉頭說,你有病啊沒事你踢什麼瓶子?
我說,我哪知道我一腳會造成這種後果?
說完我自顧自地逃開了。
沿著學校圍牆下的那條窄窄的小路往前走,百米左右的地方有個岔路,一條繞過去就是學校大門,另一條路通出城外,貧路邊就有一家遊戲廳,該遊戲廳地處交通要道故客源廣,生意好得讓別的遊戲廳老板眼紅得要死。遊戲廳老板是個中年胖子,臉上有道疤,那疤尤其奇特,一邊接著耳垂,另一頭穿眉毛而過,在印堂中部嘎然而止,好好眉毛給那疤一分,變成隔疤相望,好比牛郎和織女隔銀河相望,那兩團眉也漸漸有了長過刻痕相結合的趨勢。
遊戲廳老板每次見了老橋都會叫住老橋,說兄弟來玩會兒,而老橋每一次都是跑得屁顛屁顛的。
據老橋說,老板是個鄉下人,幾年前因土地糾紛一磚塊把人的腦袋拍了個洞,給抓住關了兩年,放出來不願重操舊業幹農活,開了個遊戲廳專賺末成年人的零花錢。
在老橋的口中,老板永遠都是個講義氣的人。老橋時常跟我說,哎呀,剛又去打遊戲了,不去不行呀,人家老板多客氣,一口一個橋兄弟的,不去就是不給他麵子。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啊。
老橋帶我去認識老板,老板正跑來跑去招待客人,見了老橋就說,來玩一會兒啊。
老橋衝我一揚眉,意思自然是叫我看看老板對他多好,對老板說,那是當然。
老板收了老橋的錢,老橋嘟嚨著回來跟我說,老是白玩怎麼成?免費玩個四五次總該交回把的錢,你說是不是啊居海軍
我說,對對對。
走的時候老橋對老板提了我,他說,這是我兄弟,叫居海軍,就在對麵這學校讀書。
老板抬眉看我一眼,說,以後常來玩。
說得我心花怒放,但他頓了一頓又說,玩多了給你優惠。
有一天老橋忽然把頭發染回黑色了,這事把我和胖子都嚇了一跳,我們以為這斯準備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心想這回江湖中又少了一個牛逼轟轟的浪子了。沒想到老橋說,居中海軍,去上課時留心你們班的那個女孩,幫哥打聽下,我準備追她。
我說,哪個?
就是你們班的那個啊。
我們班的多了,具體哪個?
窗子……
啊。知道了。
那女孩名叫羅麗麗不過人們都叫她羅米米,老橋想方設法認識她後,進而就叫米米,叫得旁邊聽到的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老橋因為頭發不再吸引人的目光所以每一次從學校大門進來都是平安無事,他開始頻繁地來找我,自習課時更是像個學生一樣跑到教室裏去,不過是衝那個米米而去的。
後來我們都叫羅麗麗為米米。
老橋的策略是先讓我散謠言把他傳成米米的緋聞男友,於是在我的努力下一段時間後隻要老橋一出現大夥都會衝窗下的米米說,羅米米你男朋友來了。
愛情在太多時候是盲目的,自己並不知道愛不愛,但聽人一說在愛著,所以就以為在愛了,米米開始的時候對老橋的伎倆無動於衷,但是因為傳言太瘋狂漸漸地也就自己當自己成老橋女朋友了。
老橋輕而易舉地把米米追到手,把我和胖子拋在一邊,以後去學校,都是目不斜視地叫我一聲,然後麼徑直朝米米的座位走去。
8
程秋秋跟我說,居海軍,有人欺負我。
那是個陽光慵懶的下午,程秋秋在我放學回家的路上等我,
遠遠地我就看見了她。
她大聲衝我喊,居海軍,居海軍,這邊啊。
我疾行的自行車“嘩”地衝到她麵前,嚇得她後退了好幾步。我急刹車停往,說,這麼就嚇到你啦?
我看見她麵色不好,雙眼微微紅腫,我連忙說,程秋秋,你怎麼啦?是不是我嚇倒你啦?
她說,居海軍,有人欺負我。
我一聽怒了,說,他媽的誰敢?
她說,我們班長。
我說,他怎麼欺負你了?
她說,他扯我頭發。
我說,疼不疼?
她說,你把你頭發給我扯一把試試。
我說,那一定很疼。
她說,嗯,他還扯我衣服?
我說。啊,他膽量真大,衣服扯開沒有?
她白我一眼,說,你別往歪處想。
我撓了撓頭。
她說,他扯我衣服,差點——
我趕忙打斷她說,差點扯開?
她又白我一眼,差點把我拉倒。
我長長鬆了口氣。
她說,她還說。
我的神經又繃緊起來。說什麼?
她說,他說要我做他老婆
啊?我一下子從車上跳下來。走,我給你收拾他去,
她說,人家早回家了。
我說,那我去他家找他,
她說,你知道他家?
我說不知道,不過橋山這地方我想找誰還難?縱使是隻螞蟻我居海軍想找也找得出來。
她說,又吹牛皮。
我一拍胸膛,程秋秋你信不信?
她說,那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不?
我一愣,心想牛吹大了,不好意思地說,還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她一看我的樣子就樂了,說,這橋山還有你居海軍不知道事兒,真是奇了怪了。
我們要去找架了。這是一件我預謀了一個上午最終決定的事。
我把這個決定告訴胖子,胖子想了想說我看不成。
我說怎麼不成,他說我不能跟你們一起去打架。
我一驚。為什麼?胖子一向不是這樣的,他幾乎每次都是隨叫隨到,不論是去玩遊戲還是看錄像,可這是第一次,我要他跟我去打架,他拒絕了我。
他說,我媽要我放學趕快回家。
我說,沒你也成。
於是我又去找老橋,老橋一聽有架可打亢奮不已,忙問我去哪兒打。
我告訴他去小學裏。
他說你這麼大個人了和那些小孩子叫勁個球。
我說你去不去不去算了。
他忙說去去去,
那天是周五。我叫了老橋後,雙糾結了幾個小紅毛,一路上大呼小叫地朝小學開去。
時間大約是下午三點。我行走在路上的時候想到教室裏那些疲倦的麵孔和講台上吐著口沫的語言老師,然後我看看身邊天高地闊後覺得我是多麼地幸福。去他媽的,我罵了一聲。
老橋渾身一振問我,在哪兒?
我被他一問問得莫名其妙,問道什麼在哪兒?
老橋說你不已經開罵了嗎?
我恍然大悟,說什麼啊?我就隨便罵罵.
老橋精神百倍的身體一下子明顯軟下去許多,像條死蛇樣掛在一個小紅毛身上。
我們一路上討論著將怎樣對即將被我們打的人施暴,到達小學大門外時小學還沒放學。小學下午兩點上課。兩節課一節四十五分鍾加上眼保健操五分鍾和課間休息十分鍾到三點四十五分下課。
我們在大門外走來走去,每個人都有點迫不及待,尤其老橋,不時地問還有多少時間。
然後是放學的時候一大群人從大門時湧出來。我和老橋對著湧出來的人流一時慌了神,腦子閃了閃才意識到應該先找到程秋秋。
人很多,每張臉都在移動,這給我們的搜尋帶來了很大困難,等人流漸漸稀了點,依然不見程秋秋。
會不會剛才人多你們沒看見?一個紅毛問我和老橋。
不可能,我說,我看得很認真,
老橋立馬說,也有可能。
我反駁道,就算人太多我沒看到她她也不可能沒看到我啊。
老橋立馬說,說不定她一看你帶這麼多人在這裏等著害怕惹事上身假裝沒看見你自個兒走了。
我說,你放——
我的“屁”還沒出口來,視線裏就出現了程秋秋的身影。我立馬來了精神,聲音也大了些,說,你看,她不出來了嗎?我就說,她怎麼會裝著沒看到我呢。
程秋秋叫著我的名字跑過來,一見老橋和身邊的幾個紅毛臉上的驚喜一掃而光,問我,你,你們這是?
打架呀。我說,走,帶我們找欺負你的班長去。
程秋秋擔憂地說,可這,這,太——
沒事兒,我打斷她,你隻要遠遠地指他給我們看就行。
我們一群人在程秋秋積不情願的帶領下進了學校,正巧她的班長正從教室出來,於是我們一湧而上,對那人一頓暴打。邊打邊罵,罵聲中隱約聽見那人爹媽齊喚。
打完後我來到程秋秋身邊,說,給你報仇啦。
卻沒聽到她回道,仔細一看,隻見她目光煥散,臉色蒼白,我心一慌,心想這丫頭不會給剛才的暴力場麵嚇傻了吧。
使勁搖了幾下,程秋秋像剛從了一場夢裏醒來似的,帶著哭腔說,完了完了,居海軍,明天他肯定告訴老師的。
9
幾天後我們又一次光顧了小學,原因是程秋秋說她的班長又威脅她了,說要告訴老師她和混混關係曖昧。我認為混混這詞用在老橋或其他的紅毛身上完全不為過,但說我是混混於我而言簡直是齊天大辱,是對我的冤枉。
他冤枉我了,我不是混混,我說。
不是混混?你還不是混混?程秋秋說,居海軍,你別打他了,算幫我個忙,我媽知道這事一定會把我打個半死的。
那天我們被程秋秋勸退了,我們幾人像幾隻沒吃到骨頭的狗一樣無精打采地各自回家。那些亢奮給程秋秋的一句“別打了”就給澆沒了,後來老橋說那天他一定要打的,但考慮到我和程秋秋的關係所以才沒打。
兩次胖子都沒有參加。第二次那天下午我們遇見胖子,我們說胖子一起去,他說他媽給他規定了時間,晚去了要挨打。這讓我感到驚異,因為在我記憶中胖子的母親是從不管胖子的。胖子似乎是變了,但具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我怎麼也想不起來。隻是猛然之間發現,胖子變了,胖子依然對我和老橋的事充滿好奇心,並且表現出極想參與的欲望,但卻從不參加,我們叫他,他也以他媽管得太嚴為理由拒絕。
胖子成了好孩子了。我們說這事時發出充滿諷刺意味的笑聲。我們看不起胖子了。因為他變了。變成了一個人模狗樣的乖孩子。這是我們一直擔心的事情,我有時會想到自己的未來,想到未來自己會不會變成了好孩子。
胖子走出了我們的組合,我和老橋依然整天無所事事遊手好閑。
計算年齡真是件讓人抓狂的事,所以我沒再去回憶那一年我多少歲。我隻記得,初一快結束的時候橋山拆了許多舊房子,一夜間新樓像雨後春筍拔地而起。整個橋山一派欣欣向榮。
我們在大街上明目張膽胡作非為,敲詐弱小的低年級學生或者對那些漂亮女孩吹口哨。
很快大街上和我一道遊手好閑的人又多了一個,那就是老橋的女朋友米米。老橋時時把他的女朋友帶在身邊,老橋高大,米米矮小,二人一左一右走成一排,異常引人注目。而我為了避免一路上人們的目光,隻得和他們拉開一段距離。老橋身邊走著個不算漂亮但挺耐看的小女孩,一路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還時不時伸手去牽米米,隻可惜米米畢竟年紀還小,對牽手這事還存有畏懼,何況還是大街上所以每次米米都是柔柔地將手一甩,把老橋充滿企圖的手甩開。老橋則堅持永不言棄地原則,被米米甩開了又繼續去牽。這事我在旁邊看得真切。兩人的手在我視野裏分分合合,若即若離,曖昧無比。偶爾到了行人少的路段,老橋玩霸王硬上弓,死死撲抓住米米白嫩的小手,任其掙紮就是不放手,米米的小手掙紮了幾下就不動了,任由老橋牽著,於是老橋愈發的得意洋洋,而一旦對麵來了行人,那隻小手總會迅速地抽離老橋的大手。
有次我對老橋說,你倆別在街上玩捉迷藏了,我看著都為你們揪心。
老橋搞不懂我的意思,一臉茫然。
我說,就是別玩牽手遊戲
老橋恍然大悟,歎一口氣說,哎,米米的手難牽呐。
說完又趕快加以解釋。不是她對我沒感覺,主要是這姑娘太單純,來不了牽手這種浪漫事,並且她特害羞。
我說,那就別牽了唄,每次見你牽她手都跟跟拉登搶炸藥似的,連我都為你捏了一把又一把的汗。
他問,什麼意思?
我說,找機會直接進行下一步驟。
老橋犯傻。什麼下一步驟?
我解釋道,牽手之後是什麼?擁抱啊。擁抱之後又是什麼?親嘴啊。就是嘴對嘴吹氣,再然後呢?睡覺。
我一口氣把在言情小說上看來的說出口。
老橋一驚,呀,小子,你怎麼知道?
我一揚眉,別亂說,我可沒汙染你思想哦。
老橋立馬來了精神,說,你和程秋秋怎麼樣了?有沒有牽手?有沒有擁抱?
老橋和米米纏上以後,天天過得像模像樣,時時黃光滿麵,而米米則是說話比以前更加底氣十足,稍有不順心就大發脾氣,有次一男的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沒等人家說對不起,破口便罵,狗日的你找死,信不信我讓我男朋友一頓打殘你?嚇得那人從此以後遠遠看見米米就作出瑟瑟發抖恐懼狀。其他的人引那個可憐男的遭遇為訓,更是不敢和她來往,生怕有個小摩擦就惹事上身。
米米成了我們班上最不合群的人,其不合群指數比這個被班上其他人私下稱作小混混的我還多出不知道多少顆星。
而米米卻對別人對她的態度不以為意,每天早晨都是拿著老橋買給她的兩個包子高昴著頭一臉自豪地走進來。放學後又是一個人獨自去找等在樓下的老橋。
人家都說愛情是自私的,又說人在愛情和友誼麵前總是會傾向愛情。這話不假。老橋和米米交往一段時間後,忽然不再和我去大街上晃蕩,問之,答曰:陪米米。
於是,我成了一個孤獨的一人。
老橋陪他的米米去了,胖子鬼使神差地變成了乖孩子,那些龍虎幫的紅毛們從來沒把我放在眼裏,班上的人從沒有誰敢同和我玩。我成個孤獨的人了。一個人上學,一個人放學,一個人在行人匆匆的橋山大街上晃蕩,一個人去錄像室,一個人去遊戲廳,連我去我父親那兒拿錢後也隻有我一個人大手大腳地花。
偶爾我會帶七七去街上,給他買些她喜歡的東西,也會一人走很遠的路去找程秋秋,有時見到她隻說一句無聊至極的話。
我的母親在那個麵粉廠上班已經好幾年了,她每天早早出門,天黑下來時歸來。我說媽你別去了,我去找我爸要錢,要他養你。她一聲不吭,她已經不愛說話了,以前我說要去找我父親要錢來養她的時候她總大聲地製止我,可是現在她不了。她一句話也不說,她依然美麗,雖然歲月的風霜不可避免地在她光滑的臉上刻下一些痕跡,但這並不能影響她在一些男人眼中的形象。
人家說,我的父親和我的母親離了。於是有人打起了她的主意。這些事情我是知道的,我的母親從不對我和七七隱瞞,每次她委婉地將上門的男人拒之門外後都會對我和七七說,媽不能跟別人,媽要和你們一起住,就我們三個。
夏天來臨,我的初一結束了。
考試的時候,我抄了前排的,拿了個中等的成績。
這個夏天我最期待也最讓我興奮的事是再過幾個月程秋秋就和我同校了。
第三章 青春裏那些灰白的記憶
1
有一年冬天,我在橋山大街上走著,忽然想到死亡。
周遭的樹木早已枯盡,路邊的商店大門緊閉,隻留一個小小的門供客人進口,路上行人很少,大都穿著厚厚的棉衣,頭上戴個大大且厚的帽子,帽沿將耳朵也給捂住了。
那一年的冬天來得早,而且出奇的冷,天氣預報說,橋山所在的省出現在十年不遇的低溫天氣,請做好過冬準備。
北風呼呼地刮,風吹在臉上讓人覺得一陣陣地疼,風中似有沙子。
我不知道為什麼,在那條走了十幾年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的大街上走著走著就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名詞——死亡。
那時候老橋已遠在外地,胖子在一年前夏天下水遊泳時溺水死了,我和程秋秋的關係不知怎麼就淡了,七七長大了一些,變的更加漂亮,我的母親和我的父親離婚了,很多人在想方設法動搖我母親的決心為別人做媒,我的父親居龍和我的母親離婚才兩個月就遭遇了一場災難——他的女人帶著他的錢跑了,然後他開始對我們好起來………
那是哪一年?
我忘記了。
我說過,我的記憶中有很大段的空白,像傷一樣不堪入目,那些回憶不敢回想也不想回想。
2
時間跳回那一年夏天,那年夏天最興奮的事是幾個月後程秋秋就要和我同校了,所以我每隔幾天就跑一趟程秋秋的家,我說程秋秋幾個月後我們就要同校啦。她總說同校就同校,以前不和你同校嗎?我說那性質不一樣,以前你小學,幾個月後你初中,我們都長大了,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談戀愛了。
胖子變成好孩子了,那是以前的事,那年夏天胖子依然做個好孩子,不去外麵玩,不去做以前經常做的那些缺德的事了。
有那麼一天早晨,我從夢中醒來,陽光透過窗戶打在我的身上,讓我感覺到舒服無比,我忽然想起好久都沒和胖子玩了,於是我飛快地穿了衣服,我跑到胖子家門口,大聲啊道,胖子,死胖子。
胖子跑出來,說,居海軍,你好久都沒來找我玩了啊。
我說,你也好久沒去找我了啊。
胖子說,你的頭發又長了。
我說,我下午就去剪短,太熱了,每天晚上我睡在床上都滿頭大汗。
胖子說,你臉上好像有顆青春痦。
我說,他媽的昨晚被蚊子咬的,不過沒事。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在我們談話涉及到要去哪玩時,我們的談話被胖子的母親打斷。
胖子的母親神出鬼沒,一聲不響地來到我們身邊,我和胖子真的是好久不見了,開始我們一個看著一個,我站在巷子中間的路上,而他站在他家門口的台階上,一手撐著一邊的牆,我們談著談著就走到一塊兒,然後我們並排坐在台階上。
我談啊談啊,談到我和程秋秋的關係,談到胖子的改變。談到龍虎幫早已渙散無比,談到老橋和他小巧可人的女朋友米米的她那惹人眼的搭配………..
我們真的著迷了,我們像大人們一樣,像分別十幾年的朋友再見麵一樣恨不得把對方所有的不知道的事都說出來,所以,我們連胖子的母親何時站在我們身後都不知道。
胖子的母親不知在我們後麵聽了多少我和胖子的談話,然後就在我和胖子的談話涉及到去哪兒玩的時候發出一聲恰好可以嚇得我和胖子失魂落魄的叫聲:呔——
這聲“呔”好比孫行者麵對妖怪時的大呼,而我的胖子好比偷偷做壞事的小妖,而作為“呔”的發聲者胖子的母親卻不是一個神通廣大的孫行者,隻是一個胖女人。
那聲“呔”當下把我和胖子嚇了一跳,一下就從地上跳起來並且異口同聲地叫出聲——“啊”。
胖子的母親倚在門檻上,一雙眼睛像要看穿我似的,身子一動不動,隻見厚厚的嘴一上一下動了動,然後有聲音傳來,你和胖子做什麼?
我心想這問題真她媽的廢話。
我想探詢她有沒有聽到我們談話,便說什麼也沒做。
我以為,假如她偷聽到了我們的談話,一定會針對我的回答拿出剛剛偷聽到我們那些事兒做好反駁,假如她沒偷聽到我們談話,她不會追問。
沒想到她不追隨我的話題,衝胖子說,愣著做什麼,還不回去做作業去?
胖子又是一跳,說,媽,假期那麼長,今天就讓我跟居海軍出去玩呢。她作勢要打胖子,胖子拔腿就跑。
3
那年夏天有兩件事讓我印象深刻。
一是胖子溺水死了,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正是下午5點過,當時我在家睡午覺,消息是七七帶來的,七七把我叫醒,說哥,不行了胖子溺水了,我迷迷糊糊說死了好死了好。七七使勁搖我的肩說真的,已經三十多分鍾了還沒打撈出來。我一聽一個激靈,知道是真的了,開始我不太相信,但現在我信了,其實,七七從不騙我的,但是我開始時就是沒相信。
我拉著七七的手跑出家門,我心裏說我得去看看胖子,怎麼說他跟我都是關係挺鐵的夥伴,雖然他的父親母親對我印象太壞,甚至也做了些讓我不愉快的事,但現在他已經死了,一個死了的人,他所有的過往不應受到指責。這是年少的我想到的最有意味的話,
一路上人們都在傳說胖子溺水的事,見我和七七就說別去了你們去了也隻能看到他冷冰冰的身體。
出事地點是東效的一個水庫,有著一個念一遍腦子得快速轉動好幾圈才能說得順當的名字,水庫大壩約三層樓那般高,上麵用紅色油漆幾著幾個大字———“城區飲水源源,勿下水遊泳”。而其實每年夏天大批城區的人來此遊泳,對幾個大字視而不見,洗澡洗得暢快不已,回去放水時發現不明物惡心物,又罵,真他媽不不幹淨。
有很多人圍在水庫旁邊。我和七七老遠就聽見有人在哭叫,有男人的聲音,也有女人的聲音,擠進去一看,胖子的父親和母親正雙雙跪在水庫邊上,哭得天昏地暗。
七七看著看著就對我說,哥,咱們回去吧,胖子死定了,真可憐,再等一會兒我肯定在哭出來了。
我說,不行,七七,你不能哭,咱們等著,我要去看胖子,不管怎麼樣都不哭啊。
我說的時候,一些悲傷滑過心頭,腦海中快速閃過關於胖子的一些是遠景,
水庫上麵幾隻小船,十幾個警官正在忙著打撈。
胖子的父親和母親依然在哭。我向他們走去,七七也跟了上來。
周圍的人或沉默或低語地站在一邊,再遠一點的地方幾頭牛正在吃草,兩個小孩正向水庫這邊跑來。
我來到胖子的父親身邊,我說,叔,你別哭了,
他頭也不抬,邊哭邊說,我不該帶他來玩的,我不該帶他來的,我隻是去解了個小手,回頭見他就站在水邊上,一猛子紮了下去,我連叫都來不及叫,他就下去了,漂起來兩次,再也不上來,已經三十多分鍾了……我為什麼這麼傻,我不該一帶他來,他不來就不會……
胖子的母親從始至終都沒抬一下頭,邊哭邊重複著:我的兒啊,我可憐的兒啊……
約半小時後水麵上有人大叫,找到了。
於是所有人精神一振,悲傷的人更加悲傷,看戲的人終於看了結局。
胖子的屍體接近岸的時候,我伸手捂住了七七的雙眼,我對七七說,七七,聽哥的話,別看,一眼也別看。
七七“嗯”地點了一下頭。
胖子死了,這是我意料中的結果。但我還是在心中對自己說,胖子真的死了,胖子死了,他胖子在那兒,肚子脹著,皮膚浮腫。一聲不響地躺在地上,任憑他的父親母親哭得驚天動地。任憑一邊沉默的我雙眼淩厲的注視。
胖子的死是我第二次經曆死亡事件,第一次是我姐姐,這一次是胖子,我不是目擊者,卻是個傷痛者。
那個夏天的第二件讓我印象深刻的事是我們父親和母親離婚了。
有天我正在房裏看書,忽然聽到一陣汽車行駛的聲音。
一會兒,七七上樓來,說哥爸來了在下麵坐著呢。
我走下樓去。
他坐在客廳裏,悶悶的樣子,我掃視一眼簡樸的客廳,緩緩走到他身邊。
他說,你媽呢?
我說,什麼事和我說。
他說,你是我兒子。
我說,對。
隻有父親命令兒子的,沒有父親有什麼事得找兒子商量的,你說有什麼事跟你說,這裏你作主?
我說,不是。
他說,那就叫你媽來。
我說,什麼事跟我說,我晚上再我媽說。
他說,嘿,老子不在身邊,你還當自己是老大了啊。
我說,這不關你的事。
他說,去和你媽說,我要跟她離婚。
我心中一驚,雖然我恨這個男人,甚至痛恨自己是他的兒子,但當他說出離婚時,我心還是忍不住痙攣了一下。
我看著他,他的表情堅定無比,不容置疑。
我問,為什麼?
他說,我要跟別人結婚。
我說,跟那個女人。
他說,居海軍,這不是你管的事。
我看著他,心中罵了一句。
我對七七說,七七,上去做個作業,我去叫媽來。
他說,不,七七,你留下來。
我說,七七,別聽他的。
他說,我的女兒,我有話和她說話。
我說,上樓去,七七。
我和他對望一眼,誰都不服輸,然後把目光投向一邊的七七,七七倒了杯水,上樓去了。
我看著他笑了下,說,沒人相信你了親愛的爸爸。
他冷冷地說,去,找你媽來。
一路上我都在想見到我的母親後該怎麼和她說這件事,不知不覺我就到了麵粉廠的大門外,我徘徊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機器的轟鳴中,我看到了我的母親,她的頭發粘貼在臉上,她的臉是濕潤的,沾滿汗水,我看著不遠處的她,腳步沉重起來,走著走著就走不動了。不遠處的那個女人,是我的母親,一個男人正等著她回家,不是相聚,而是離婚。
她的同事看到了我,用手砬砬她。
她抬起頭來,隔了幾台機器和我對望。
海軍,你怎麼來了。繞過機器,扯掉圍巾,邊洗衣手邊問我。
我從旁邊拿了塊拭手的圍巾給她,說,媽,爸來了。
她頭也不抬,問道,他要做什麼?
我心一橫,說,他要你回去,他要和你離婚。
她猛地抬頭看我一眼,似乎不相信我的話。而後又停下來,拔弄了一下圍裙,撣去那些白色的粉末,說,海軍,你去告訴他,我在上班,跟他說我同意離婚。
我的父親和我的母親簽字離婚那天我很早就起了床,我跟我的母親一起把屋子上下收拾一新準備迎接新的生活。
中午的時候我的父親帶著他的律師來了,然後我和七七還有我的母親都集中到客廳裏,加上律師和我的父親共同5個人。
我的父親提出的條件條件是我歸我的媽媽,七七歸他,我的母親不說話,七七死活不答應,我一拍桌子,說誰也不想跟你。
律師說哪有兒子在老子麵前拍桌子的。
我一指他的鼻梁說狗日的你誰啊,當時我心裏想他要敢動我過兩天我就讓老橋在事務所門口等他。
律師顯然被我嚇住了,說我不跟你計較。
我說,按照法律來說財產我媽是否要分一半?
律師看了看我的父親,我的父親一直冷著臉,律師和我都不能從那張冰冷的臉上看出任何信息,律師說,是這樣。
我又說,我和七七時他的孩子,是否該向他索要撫養費?
律師再次說,是這樣,立馬又說,我今天隻是來見證他們離婚,在某些事宜上作個見證,不參與家庭事務。
我的父親終於說話了,他說,所以我要七七歸我,你歸你媽,我們都有義務撫養孩子,一人一個,太公平了是不是律師先生?
律師點頭哈腰,像隻狗,是,是。
我看看我的母親,她一聲不響地坐在一旁,目光呆滯,我又看七七,七七立馬說,哥,我跟你和媽媽住。
我就對我的父親和律師說,七七想和我們住。
律師說,可我們得按法律辦事,父母雙方都有撫養義務。
我的父親也說,沒錯。
我緊跟上,你想都別想。
這時一句話都沒說的我的母親終於開口了。
要不這樣吧,她的口氣平靜至極,海軍七七都和我住,歸我了,我們不要你的錢。
我驚訝道,媽,怎麼能這樣?他的財產有你的一份的。
律師也摘掉眼睛,以使他能看清楚眼前這個奇怪的女人,我的父親則不可置信地將身體前仰,試探道,真的?你願意?
我大叫,不行。
我的母親衝我說,海軍,你別說。
又對律師和我父親說,就這樣,簽字吧。
我的父親爽快地說,好,房子會歸你們。又對律師說,律師把他們所屬的寫上。
然後他們簽了字。
我的父親——哦,不,那個男人,居龍,回頭看了一眼我們的房子,鑽進他的豪華轎車,走了。
晚上的時候我們吃了頓豐盛的晚餐,飯後我的母親說海軍從此你是家裏唯一的男子漢了,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悲傷,可是深夜的時候我從夢中醒來發現她臥室的燈亮著,我知道她心裏是難受的,但我無法也不忍心揭開。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半夜裏起床給隔壁的七七拉被子,在以後的生活中,無論冬寒夏熱,我都時常從夢中醒來,起身去看看窗戶有沒有關好,看看七七的被子有沒有被她踢開。
因為我的母親說過,海軍,從此你就是家裏唯一的男子漢了。
4
胖子死了。我和父親和母親離婚了。程秋秋和七七都走進了我所在的學校,老橋卻不知道去了哪兒。
我終於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了,程秋秋和七七都不能和我去欺負小孩子,不能和我去遊戲廳,甚至不能和我在大街上無所事事的晃蕩。
我渾渾噩噩地生活。
每天早晨起床做早餐,目送我的母親去上班,然後騎著自行車去上課,上學放學的時候七七就坐在我後座上。七七依賴我,讓她學車,她說不學,反正有我。有時也和程秋秋開點玩笑,看她臉紅然後心裏愉悅,很多時候我以為,我是喜歡程秋秋這個女孩的。可是,很多年後,我發現我除了記得她那時的模樣外,真的沒別的了,那些年少的情緒煙滅灰飛,消失在時光的河流裏。
我的生活看起來很充實,但我寂寞,我無聊,我想念胖子,想念老橋,可是他倆一個死了,一個不知道去哪了。
連米米都不知道老橋去哪了,米米沒有老橋後,變得不再冰冷高傲,但依舊沉默少言,隻是對我話多一點。
我的母親依舊在麵粉廠上班,她是老員工了,對一切輕車熟路。
我的成績越來越差,終於到了運氣不好選擇題一個沒蒙對成為零分的地步,但沒人在乎我,
我一直都是個奇怪的人,在外人麵前我是個不良少年,在我母親麵前,我永遠都是個乖孩子。我時常對自己說,我不能讓我的母親傷心,我要保護好七七。
我終於學會了抽煙,原因是因為我認識了K,K是中學中的一個混混,我忘記了我是怎麼認識他的,隻是依稀記得有一天,他給了我一隻煙,說兄弟你也來一隻。於是我和K成了朋友,又開始了和老橋、胖子在一起時的生活,K代替老橋和胖子,在我的生活中扮演著老橋和胖子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