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方衛平
大約是2008年夏秋之際,趙淑萍發給我一組她新創作的小小說,流溢在作品文字間的才情給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其時,她正在浙師大攻讀教育碩士學位。回想起來,這或許是她小小說寫作的起點,但從這幾篇作品中透露出她對於小小說語言和故事的敏感與熟稔,極少生澀和練筆的痕跡。看得出來,她本人多年的文學浸淫和修養對於她的創作來說意義重大,而更為難能可貴的是,她對於小小說體裁特有的故事感覺和結構規律,保持了一種既契合傳統又充滿創意的理解。
從這個頗具高度的文學起點開始,近年來,趙淑萍的小小說創作進入了一個或許可以稱為爆發期的階段。她的作品頻繁地出現在各類相關刊物上,並多次被《小小說選刊》轉載,且收入多個當代文學和微型小說選本。在這個過程中,除了對於故事藝術的持續探尋之外,她的小小說的寫作題材也在不斷地拓寬,小說的筆觸從她所熟悉的浙東鄉土和日常生活題材,漸漸延伸到了曆史、官場以及對某種蒼涼的生活感覺和微妙的生活參悟的捕捉中。她的《一堵有詩的牆》、《捉月》等作品,將遙遠年代裏的一份淒愴愛情從湮滅無聞的曆史時空中鉤沉出來,以小說的想象為兩個無名而又不幸的古代女子各自補填了一枚命運的書箋。她的《新年的第一場雪》以一種有意平淡化了的敘述口吻,來講述未脫卻讀書人氣息的小官員胡樂樂的短暫仕途與意外死亡的命運。小說不露聲色的敘述裏透著對於特定文化下現代知識人的某種真實而又細碎、浮泛而又深沉的生活困境的洞察。小說的敘述在主人公死亡前後的時間裏穿插跳躍著展開,描述包圍在胡樂樂周遭的種種現實,但這位被設置為胡樂樂同事的敘述人卻似乎從不表露出他本人對這些現實的觀感。是因為身為小公務員的他沒有思想嗎,還是因為他已經沉淪到不屑於展示自己的思想,抑或是,他的思想正是藏在這些看似缺乏溫度的文字之間,因為這樣一種文字的麵貌,很可能比任何切實的情感描述都更能傳達對於人生現實的批判和對於人的生存困境的同情?
當然,趙淑萍寫得最好的題材,還是她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格外鍾情的鄉土世界。她的《女巫》、《三嬸的主意》、《看戲》等作品,以飽滿、水靈、精細中藏有質樸的語言書寫三個鄉間女子的命運:鄉女鳳兒因愛生恨,將自己變成了村裏的女巫;漂亮、好脾性的三嬸把自己的一輩子年華,毫無怨言地鎖在了自家的院落裏;女孩“她”執著守護著年少時愛的承諾,直到現實把它徹底擊碎……作家似乎很喜歡以敘述的密度來挑戰小小說文字篇幅上的限製,她筆下的許多人物都在短短的三兩千字間走完了一生或者半生的旅程,這其中也包括上麵提到的三個鄉間女性形象。對於小小說來說,這樣的寫法既是一種突破,但同時也造成了作品藝術表現上的限製。以小小說的篇幅來覆蓋一個人幾十年甚至一輩子的光陰,在催生我們心頭白駒過隙般的人生感慨之餘,其講述總顯得略為匆促和急迫了些。這也是收入作家這本小小說集的不少作品給我留下的閱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