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沒有月光 十
辦完喪事,家裏就空落落的了。小裏還不懂事,一脫下做孝穿的麻衣,就像條野狗似的玩去了。六歲大的孩子,哪裏懂得生離死別?城建的葬禮,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場滑稽而有趣的遊戲罷了。玉齡蹲在門檻上,看他專心在地上找螞蟻,找到了,他突然脫掉布鞋當槍杆對它們一陣亂掃,嘴裏念道:“嗒嗒嗒!槍斃!槍斃!”玉齡喝止他道:“你這小孩怎麼這麼凶,這麼小就學槍打人。快停下。”小裏回過頭理直氣壯地說:“奶奶說了,殺人的壞蛋就得槍斃!螞蟻咬穿了牆洞,就得槍斃。”說完舉起鞋幫“叭叭叭”一路拍去。院子裏揚起幹燥的灰塵,拍打螞蟻的聲音響徹在玉齡的耳膜,她突然大叫一聲:“別打了!”衝進了屋。小裏驚恐地看著他的娘,隔著漫天飛舞的塵土,玉齡像個屈死的鬼,睜著銅綠的眼睛。
做完頭七,玉齡就急著去小閣樓找黑頭。小閣樓像是多時不住人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陰濕的黴味。黑頭的一些東西,三三兩兩地蜷在牆角,像是一群被父母拋棄的嬰兒,無助地仰著臉。玉齡站在屋中央,回憶著昔日的擁擠和熱鬧,備覺今日的破敗和淒涼。
黑頭回來時,玉齡正在窗前癡癡地枯坐,看到黑頭,她不由得打了個激靈。黑頭向她俯下身,抱住了她。玉齡愣了愣神,很快就推開黑頭:“快走吧,不要再在這地方待下去了。”黑頭聽了,一時摸不著頭腦:“快走?到哪裏去?”玉齡說:“隨便哪裏,越遠越好。”抱著她的手鬆開了,他的目光迅速黯淡下去,臉上像失血一樣變得毫無光彩。他沉著臉恨恨地說:“不走!偏不走!又怎樣?”她帶著哭腔說:“我求你了,我求你還不行嗎?”他不理她的哀求,重新把她扔到床上。她無力抵抗他的狂亂,意誌在一點點地瓦解。當她仰麵躺倒時,突然覺得空中亮光一閃,飄浮出城建的眼睛,像兩隻銅鈴,綠幽幽仇恨地瞪著她。“槍斃!槍斃!”小裏揮著鞋幫,就像揮打在她的臉上,她不由得發出一聲喊,從他懷裏掙脫開來。“不行,”她哭著說,“真的不行。你快走,快走吧。”
第二天,黑頭背了個大包袱來找她,告訴她要去廣東打工,現在就走。玉齡呆呆地望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直到他轉身,才問了一句:“菊芳怎麼辦?”
“她留了話,離婚書放在她娘那裏,我簽個字就行。”他故作輕鬆地聳了一下肩,也不看她的臉,試了試肩上的背包,又說了一句:“我走了。”走了兩步,停下:“隻要你說不走,我就不走。我不怕。”他站在離她一丈遠的地方,仿佛在等她的回答。他就在她的麵前,觸手可及。如果她願意,現在就可以留住他。然而她不能,她要他走得遠遠的,遠得再也沒有城建,沒有她,沒有這裏的一切。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製著內心的呐喊,眼睜睜地看著他在麵前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