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鬆

我與楊卓婭見麵是在幾年前。那是《小說選刊》雜誌社舉辦的一個筆會,也叫改稿會,邀請全國各地一些有潛力的而且是新湧現出的作家到貴州貞豐縣一個叫“三岔河口”的地方。那裏風景很美,是一個苗族聚居地,有許多當地的民間歌手,唱歌很好聽。當時我和《人民文學》副主編寧小齡,還有《當代》雜誌的編輯石一楓,被邀請來為大家看稿。由於那一次去的作者很多,稿子也很多,所以水平就有些參差不齊。在分到我手裏的稿子中,我一下就被一篇小說吸引住了。當然,一篇小說吸引人,因素是多方麵的,題材、敘述方式、語言風格以及字裏行間流露出的作者個性等等。

我覺得,這些因素這篇小說都具備了。

時隔幾年,當時這篇小說的內容已經記不詳細了,大約說的是與醫生和醫院有關的故事,但作者獨特的敘述語言和所表現的生活,卻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一次我是一口氣讀完那篇小說的。讀罷之後,我立刻斷定,這篇小說的作者將來能成大氣候。這就像看植物。我們在一個植物園中看秧苗時,往往會有這樣的情況,都是一樣高的秧苗,但我們可以分辨出,哪一株是草本的,哪一株是木本的,哪一株再過若幹年仍然隻有這樣高,而哪一株卻會長成參天大樹。我記得讀過這篇小說之後,又看了一下小說作者的名字,然後就記住了。

這個名字,就是“楊卓婭”。

若幹年後,我又一次看到楊卓婭的小說。這一次是她的這本小說集。她給我發來短信,想讓我為她的這本集子作序時,我正在江西的宜春參加中國現代文學館舉辦的一個華文作家筆會。說實在話,作為一個寫小說的人,我是不大願意為別的寫小說的人作序的。我認為,大家都是寫小說的,你有什麼理由說別人的小說這裏寫得如何,那裏又寫得如何呢。但是,楊卓婭除外。我曾在若幹年前讀過她的小說,所以,如果現在再說一說,我覺得自己還是有發言權的。於是,我當即應允了她,並讓她將這本集子的書稿發到我的電子郵箱。

我有些意外。

盡管我已經想到,憑著楊卓婭的天賦和功力,她這幾年肯定已將小說寫得有些氣象,但是,當我打開文件,讀這些小說時,仍然感到很吃驚。我確實沒有料到,楊卓婭的小說已經寫成了這個樣子。可以這樣說,從她的這些作品看,她已經是一個相當成熟的作家了。

楊卓婭的小說仍然保持著原有的風格,有一種撲麵而來的生活氣息。這種生活氣息不僅來自於她所描寫的生活本身,同時也產生於她的敘述語言。我一直認為江浙一帶的作家,小說的敘述語言都很有特點。這大概是因為他們由方言轉為普通話式的敘事語言的緣故。楊卓婭的敘事語言特點則更加鮮明。她的文字不像有的女性作家那樣忸怩、做作、矯情、偏狹,或者說任性,而是非常的大氣,同時節奏感、跳躍感、色彩感以及語言的軟硬度都掌控得恰到好處。小說至關重要的不僅在於說什麼,更在於怎樣說。這就像麵對一份食材,要將它變成一道菜時,其價值和意味不僅來自食材本身,更在於烹調方式和過程。從這個角度說,方式和過程應該也是這道菜的重要組成部分。

我記得楊卓婭曾告訴過我,她做過醫生,而且是一個婦產科醫生。作為一個作家,這應該是她一個得天獨厚的寫作資源。在我們的生活中,還有什麼比參與一個生命的降生過程更有文學意味乃至哲學意味呢?顯然,醫生這個職業以及當醫生的經曆,對楊卓婭的影響很大。所以,在她的筆下,才經常會出現醫院、醫生以及與此相關的生活。我們可以感覺到,楊卓婭筆下的醫生並不是“從外向裏寫”,而是“從裏向外寫”的。她所描寫的醫生的情感和心理,是隻有當過醫生的人才能寫出來的。我相信,當醫生的這段經曆,在今後,也必將成為楊卓婭一個重要的寫作資源。

在今天,當醫生的人很多,寫小說的作家也很多,但是曾經當過醫生,而且是婦產科醫生,今天又是寫小說的作家,這樣的人就不多了。一個作家的價值,就在於其不可替代性。而這種不可替代性,又往往來自於她獨特的生活經曆以及獨特的感受和思考。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楊卓婭作為一個已經成熟起來的作家,一定還會寫出更好的作品。

2011年秋 寫於中國宜春·明月山第二屆國際華文作家寫作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