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三月初三。

清早,天色隻蒙蒙亮。

應天府張推官署宅的後門吱呀一聲開了,打頭先出來一個中年人,長相普通,戴著頂白帽,腰間紮著白布,是個顯而易見的家有孝事的裝扮。

這中年人走出來,神情緊張地左右張望片刻,見天色尚早,這通街的後門處並無行人過往,便往門裏一揮手,低聲道:“走,手腳都麻利些!”

隨著他話音落下,門裏陸續走出八個人來,皆是小廝模樣,裝扮更隆重些,還穿了麻布孝服。

前四個的腳步慢些,因為他們肩膀上抬著一副棺材,棺材是薄木製的,木料一般,亦無雕刻等裝飾,隻是在棺木頭部上釘了一麵小銅鏡。

後門的門洞一般不會開得太大,抬棺的四人沒控製好,棺材前半截出了門,後半截咚地一聲甩尾撞到了門框上,聽得中年人眉頭猛然一跳,再出口的聲音裏就含了怒氣:“怎麼做事的,說了讓你們麻利點!”

落在後麵的兩個小廝叫苦,一個說:“大管家,不是小的不仔細,實在沒做過這差事。”

另一個跟著就補話:“且這地也滑。”

昨夜淅淅瀝瀝下了一夜小雨,道路確實濕漉漉的,中年人看一眼地下,皺了眉不再訓人,隻道:“好了,別耽擱時辰了,快走。”

當下棺材出了門,後麵跟著的另四個小廝空閑些,手裏捧著靈幡香燭紙錢等物,一行人緩緩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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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錦醒過來的時候,以為自己身處阿鼻地獄。

——痛!

太痛了!

她完全說不出自己哪裏痛,隻覺得從頭到腳,連每一根頭發絲都仿佛被烈火燒灼——雖然頭發是不會有痛感的。

失去意識前所見的最後一幕很快被這痛楚喚醒,呈現在了她腦中。她知道她出了車禍,所以現在還能覺得痛,應該是僥幸留了條命,沒被撞死?

可這也許不是幸運,因為真的太痛了,到這種能讓她生出切切實實的“痛不欲生”的程度,她到底被撞成什麼樣了?

這念頭隻閃過一瞬,她就再也沒辦法繼續思考下去了,因為比劇痛還可怕的,是隨之而來的脖頸仿佛被扼住的窒息感。

從未覺得呼吸如此重要——

這窒息感帶來的恐懼壓迫甚至超過她周身的其餘痛楚,她用力瞪大眼,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她的脖頸全憑下意識用力地向後彎折,想逃開那壓迫,能呼吸到一口新鮮空氣。

隻要一口,一口就好——

救命——

她的頭,重重地撞在了木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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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的一行人出了巷道,拐至大街上時,街上已經漸漸熱鬧起來。

今日是清明,掃墓踏青的百姓們起得比往常都早,許多人拖家帶口往城外的方向去,沿街的店鋪們緊隨商機,都早早卸了門板,開市做起生意來。

因預知今日人流量大,恐生衝突,五成兵馬司的兵丁們也一樣早早當值,在各大街道上來回巡視。

遠遠見著棺木,人們都自覺地往路邊避了避,一個在藥鋪門口迎客的小夥計踮起腳尖望了望,自語道:“這個人倒是會撿時候,死在清明節上,真給家裏人省事。”

另一個年紀大些的夥計坐在門檻裏麵,正使著藥碾碾磨草藥,聽他這話,啐一聲道:“小娃子不懂事,亡人也敢消遣,小心他夜半來找你。”

說著不由站起身來,也往門外望去,一眼之下,先歎了一聲:“可惜,可惜。”

年紀小的夥計奇道:“可惜在哪裏?”

“這是個未嫁的小娘子呢。”年紀大的夥計努嘴示意他,“你看那棺木頭部釘著的銅鏡,這是未嫁女子才有的,一為鎮魂,二嘛,則是為了下葬後,避免別的孤魂野鬼來玷汙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姐。”

年紀小的夥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伍師兄,你懂得真多。”

棺木漸行漸近,伍師兄又有了新的發現:“這還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姐呢,你看那銅鏡,還雕了一圈什麼花樣——牡丹還是月季啊?一般人家可使不起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