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的位置是美國東岸紐約州的佩拉大學。
學校門口有一棵高大的白蠟樹,我走到樹下,手放在樹幹的紋理中,心想我觸到了美國。
美國紐約州之行,我本來是不想來的。
可是爸爸和許叔叔那麼熱情,我也不好說不去。是,我就是那種乖乖女,在大人麵前,什麼性格也沒有,看著他們望著子女那麼深沉聖潔的眼神,心會被融化,結果是我隻有服從。包括我的繼母,其實對我一點也不好,但是看她每天也是費力勞神地煮上我一口飯,我就心軟了,我還是把她看作長輩,覺得是應該尊敬的。
我八歲的時候,我媽去世,她臨去世前為我安排了一樁婚事,她當時已心知肚明,她自己不行了,我爸也早已另有所愛。所以她不放心我,想把我托付於人,我奶奶又歲數大了。她想來想去,也隻能走為我訂婚這條路。哎,想想我媽苦心為我,心都碎了。我大學四年沒有跟任何男生談過戀愛,很大程度上,我是為了我媽的苦心。
我穿過校園,原來裏麵全是高低錯落的白蠟樹,像是一片白蠟樹林。佩拉大學據說在美國也算是有曆史的了。首先在外觀上便有一種舊的調子,建築有一點老式的哥特風,這種調子不但讓人感覺不到寒陋,相反骨子裏是一種學術的氣質,中國的大學把舊的全部拆毀了,留下一批新式的垃圾建築,學校也變成了暴發戶的腔調。美利堅這個民族曆史不長,卻是頂級聰明。知道該要什麼該扔什麼。
我走到留學生公寓區,找許廣森的門牌號。許廣森就是我的訂婚男友。他比我大一歲,高三時來美國,一晃快五個年頭了。我也即將大學畢業。兩家老人各自惶惶,怕煮熟的鴨子飛了,許家人便派出了我這隻盤子,想安全地把這一隻端回去。
我媽去世後兩個月,我繼母就進門了,可想當時是多麼的迫不急待。不過我爸對我還說的過去,他對我媽的去世內心深處是有歉疚的,因為他背叛我媽,暗地裏與我的繼母來往。我媽裝著不知道,可是她人要強,生生的窩病了。這都是我長大後零碎聽到的。所以我爸心裏有鬼,他把那種不安轉化到對我的袒護上,雖然繼母對我冷眼惡語,處處挖坑,樂滋滋地看我摔進去的死相,我爸他內心是明白個中委曲的,所以他看我的眼神總是有那麼一點深深的自責,然後我就那麼不經意地放下了仇恨,我內心有時候竟然感謝他沒有倒戈過去,成為我繼母那一邊兒的幫凶。
我當時那麼小,我什麼也做不了,我隻有好好的活著。也正是因為小,在苦水裏泡著,也不知道苦,卻煉了一身本領,比如說話時再三掂量,涮碗時不弄得滿地水,掃地時怎麼不揚灰塵(先用濕托把擦一遍,然後再掃),釘扣子,縫被子,紮馬尾。剛住宿時,一到晚上,她們幾乎全部把臉蒙在被子裏哭,我不會。我反爾有長舒一口氣的釋然。我一個一個掀開她們的被角安慰她們,以菱和安安就是這麼一開始認識的鐵蜜。其實我比她們當中的大部分還小一些,我當時儼然是她們的精神支柱。
我小時候其實是一直跟著奶奶。她是位裹過腳的老太太,頗有點大家閨秀範兒,話很少,頭發盤纂,穿斜襟的衣服。我家是中醫世家,周濟堂就是我家的字號,傳了四百年了,積累好好多秘方。我奶奶也是中醫,擅治婦科病。我家與隔街相對的許家許滿堂原來曾是死對頭,後來因為中醫不景氣了,兩家不知道怎麼又合了,到我父親這輩,兩家已經關係很好,許家嬸嬸人也好,跟我媽關係不錯。我奶奶在我媽去世那年,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啞了,說不了話,隻能用筆寫,十幾年來,她對我細心嗬護,我能健康地活到現在,除了父親的供養,奶奶功勞第一。
終於對上了門牌號。
門虛掩著,我敲門。好久沒人應。我聽到裏麵似乎有聲音。我用手敲了下門,然後將門輕輕推開。這屋子不大,但是裏外間,外麵沒有人,裏麵好像是有人在看電視,我往裏走。可是,可是,眼前的一幕卻讓我震驚到大腦空白。一男兩女在床上翻滾著。不時發出各種怪叫。原來這聲音是來源於他們。我大腦有那麼一秒鍾是短路的。反應過來後,說了聲對不起,急轉身往外走。
床上的人也注意到了我,聲音突然停了。我走出那間房子,長籲了口氣,心裏想,一定是搞錯了門牌號。我拿出電話,剛要打,門卻突然開了。一位皮膚白皙的長相不錯的大男生光著膀子穿著短褲站在門口,掃了我一眼,不耐煩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