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苦(中)(1 / 2)

六十年不遇的連年災荒激起了世人心中的邪念,雖然各地還未曾聽說扯旗放炮的事件,可盜賊蜂起,明堂正道**擄掠、燒殺搶奪的人間悲劇已在眼皮子底下屢屢發生了。

丫頭從不知道人心竟能這樣壞。

可泯滅人性,淪落為真正“蝗蟲”的流民土匪,還是摧枯拉朽般越來越多。

甚至於他都覺得,這些人或許連蝗蟲都不如,比蝗蟲更可怕。

畢竟他還沒聽說蝗蟲會吃蝗蟲。

倒是在逃荒的路上,他曾見過有鄉民豁出去了,反正是個死,哪還管是不是老天爺降災的,反正老天爺也不開眼,索性一致行動起來滅蝗,日夜在田野間撲打誘捕、火燒土埋,倒是狠狠消滅了一撥有一撥的蝗蟲。

他就親眼所見一片片蝗蟲前赴後繼的,活著踩著死的飛,卻不管不顧,仍舊張著嘴甚的都啃。

現在想來,倒是同人沒有兩樣的。

因為這時候,人吃人肉、人賣人肉的,已是比比皆是了。

起初那些個流民饑民到底還知道丁點兒的廉恥,隻是趁著夜色偷偷摸摸的尋摸人肉,到底見不得光。

可不過幾時,大白天明堂正道活人吃死人肉的,將老弱婦孺活殺生吃買賣的,易子而食的,將餓死流民懸掛在大戶門上,割肉擲首以勒索敲詐的,甚至於他還見過如殺豬宰羊般肢割血脈至親的……

層層疊出,駭人聽聞。

偏偏到了這辰光,荒野之地已是再難一見路倒餓殍,但是滿地都可見吃的渾身滾圓、膘肥皮亮,胖到走不動道兒的野雞、野兔、狐狸、甚至於狼犬。

隻它們的眼睛都是鮮紅鮮紅的,同兔子一個樣……

也是從這時候起,闔家二三十口人,因為還堅持著心底最後的操守,到最後隻剩下他一人……

也是這時候,始終遠離茫茫逃荒人流、踽踽獨行的阿芒哥主動站了出來,幫他收殮親人,還帶著他找到一處幹涸的灘塗,兩人用了一天一夜,赤手空拳在這硬如磐石的灘塗上刨下去近兩尺,終於找到了些許可以用來果腹的蘆葦根。

就是靠著這麼幾塊蘆葦根,他們活到了舒城。

卻是直到進了舒城,看到滿目的蕭條,才意識到他們或許走岔道兒了,之後打聽到的情況也確實如此,而且已同他們想去的目的地南轅北轍了。

食物殆盡,前路未知,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們一時無措。若不是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了何娘子同蘇相公,將他們收留於此,他們很可能同萬萬千就算僥幸活下來,也是奄奄一息的流民再不會有兩樣的。

或許唯一的不同,那些個流民們或是既無可食之肉,又無割人之力,而他們卻是既無可食之物,又無挖掘蘆葦根之力。

還是生死一線。

而他們這些個萍水相逢、結識不久的夥伴們,雖然經曆各有不同,性情亦是不一,可無一例外,亦是生死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