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酸(上)(1 / 2)

盛夏的清晨,瓦藍瓦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風,隨著第一縷陽光透過虛空投下萬道金光,整個天地都蒸騰了起來,仿若燒透了的瓦窯一般,就連空氣都近乎凝滯了。

梳著雙丫髻的穎娘穿了件半舊的月白色夏布衫,低眉垂首地坐在正廳下首的雞翅木圈椅上,瘦瘦小小的人兒雙腳剛好著地,仿若木胎泥塑般不說不動。

實則已經下意識地沉浸在了自家本該應市的花式月餅的工序上,自身以及周遭的一切,都被她習慣性的自動隔絕在外了。

譬如說火燒火燎的鼻咽喉,譬如說咣當作響的肚子,譬如說又濕又黏緊緊貼在身上的衣裳,譬如說一丈外天井中翻滾的熱浪……還譬如說,門外巷弄裏漸次響起的嘈雜人聲,乒乒乓乓關門閉戶的聲音、街頭巷尾呼兒喚女的聲音,以及身邊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拉風箱般的喘氣聲……

“老爺!”

直至氣喘籲籲的老管家從外院急奔而來,顧不得滿頭滿腦噴湧而出的汗水,踉蹌著在穎娘跟前立住略有些佝僂的身子,朝著正如困獸般團團轉的何員外一拱手,嘶啞的聲音裏滿是說不出的疲憊、無措,還有恐懼:“老爺,那些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又來了,這回不但提著米袋挑著籮筐,手裏還都拿著家夥什,氣勢洶洶,怕是真個就要動手啊!”

就好似在印證老管家這話兒所言不虛一般,這廂何員外剛剛“啪”地一巴掌拍在雞翅木的八仙桌上頭,震得桌上一片“丁零當啷”的碰瓷聲,高高的院牆外卻倏地鴉雀無聲。

還不待人回過神來,已有一管沙啞而尖銳的高聲直拋天際:“大伯,侄兒曉得您正在聽!三日之期已至,您老若再一意孤行,枉顧人命,就別怪侄兒大義滅親,不顧往日情麵了!”

“畜生,畜生,我們何家怎的出了你這麼個無恥下作的畜生!”

又是“咣當”一聲拋物聲,一隻空的青花茶盞在穎娘腳邊四分五裂,一塊塊碎瓷片打著旋兒地躺在青磚地麵上,又好懸被何員外尤不解恨的咆哮聲唬的抖三抖。

說起來何員外今年也不過知天命的年紀,可就這短短月餘的光景,原先花白的頭發已是全白了,臉上皮鬆肉垂,就連原本藏神的雙眼都渾濁了起來,已是老態盡顯。

而此時本就紫漲充血的麵孔上更是青筋直爆、麵皮發麻。

目眥欲裂,恨不得一口活吞了門外那個顛倒黑白、人麵獸心的畜生:“何滿倉,你這個天打五雷轟的畜生,當年覬覦老夫家產,今朝還欲強搶不成!你給老子聽好了,老子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不容你得逞!”

穎娘渾身繃緊,濃密的睫毛微微扇動,呆呆地望著飛濺在裙擺鞋麵上的細碎瓷片,圓溜溜的杏子眼微微睜大,眼底卻隻有無盡的茫然。

而一牆之外,被何員外指名道姓罵了個頭臭的何滿倉,感受著仿如實質般撲麵而來的雷霆震怒,卻是斜著眼睛,陰測測地笑了起來。

這一冷笑,原本套了身讀書人的長衫,好容易竭力堆砌出兩分人樣的麵孔上,就油然生出了兩分匪氣來。

自個兒卻一無所覺。

嘖了嘖嘴,又翹起小拇指掏了掏招風耳朵,擰著脖子,牙縫裏迸出三個字兒:“老畜生!”尤不解氣兒,又緊跟著在心裏罵了句“絕八代的老棺材!”

這位可不是甚的忍氣吞聲的主兒,自然不能輕易咽下這口氣。

眼珠子一轉,一個主意滾下鼻頭,已是握著拳頭踮起腳尖,正義凜然地高聲道:“大伯,您老怎的罵我打我,侄兒都認。就算雷公老爺真要劈我,侄兒也認了!”還道:“我隻求雷公老爺開開眼,千萬別再放空雷了,救救蒼生百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