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房間,他最擔心的是見到冉小淩。他開始怕這個人,他感覺,這個人同美娟的反常有關係。
秋三音設了一個陷阱,美娟掉入了陷阱。他卻不能高興,因為陷阱裏沒有獵物,裏麵有一股幽靈。結果超乎他的想象,獵人和獵物顛倒了位置。他無法駕馭這個局勢了。他猜想,自從冉小淩到了秋家,秋家才發生了一係列古怪的事情。秋三音是背後的陰謀家,這個女孩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秋三音盡量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一點,他問候了一句:“小淩,這裏還習慣吧?”
“不算太習慣,同秋笙姐姐在一起,我就特別開心。”
秋三音最怕她同自己女兒聯係到一起,她一開口,就不離秋笙。秋三音心裏難過,這是個陰魂不散的幽靈,他皺皺眉頭,臉色陰沉,走向了電腦桌前的女兒。
電腦桌上是一摞一摞的圖片。秋三音認識斯特拉迪瓦裏小提琴,他很認真地問:“你喜歡這把提琴嗎?”
“聽說這把琴很珍貴,很神奇。”
秋三音:“拿到手裏研究研究,你就不覺得它多麼神奇了。”
“這把琴很稀有。”
秋三音:“爸爸答應你,買一把送給你。”
“不要了,這個太貴。”
秋三音:“爸爸很認真,隻要你開心,爸爸什麼事都可以替你做。”
這樣的寵愛讓人羨慕,激動,讓人無法接受。從小到大,秋笙從不主動央求什麼禮物,所有她的禮物也最少。父親寵愛她,他很忙很忙,少有時間真正關心自己的女兒。秋笙詫異地看看父親,她一時不知說什麼。這把琴太珍貴了,太稀有了。
秋三音慌慌張張地走出了女兒房間。不是想多陪陪女兒嗎?幹嘛這麼快就走,他用力拍拍拍腦袋,感覺自己思維混亂了。
這是秋三音第一次,主動承諾給女兒這麼貴重的禮物。誇張地說,這具有跨時代的意義了。這意義,不會太過於簡單。
秋三音亂成了一團糟,他對自己沒有了信心。他抬頭,瞧瞧四樓,父親於有江幹什麼呢?
於有江在看一部電影,保姆送給他一張光碟。
這是一部警匪片,驚險刺激,險象環生。為了騙取秦俑文物,匪徒孤注一擲,背水一戰。匪徒用盡渾身解數,終於尋覓到了博物館館長失散多年的兒子,然後殺死了他。匪徒再用三年時間改容,改身體,改聲帶,改性格,改變了自己的所有。從此,匪徒變成了館長的兒子。父子相見了,歹徒得逞了。他很容易地竊取了文物,溜之大吉。館長,成了替罪羔羊。最終含笑九泉。死亡那一刻,他還不知道真相。
於有江一邊看電影,一邊看身邊的保姆;一邊思考,一邊笑。他說:“謝謝您的好意,謝謝您的電影。不過,我清楚,冉小淩她不是劫匪,她是個好孩子。”
保姆:“畢竟,她這個人太神秘了。”
於有江陷入了沉思,手指動一動。
保姆:“那把豎琴是您的命,您心目中,它比命還珍貴。你怎麼能這麼魯莽了,決定把豎琴送給冉小淩。”
於有江:“畢竟,豎琴不屬於我。它有靈性,它終究要物歸原主。它隻屬於它自己的主人。這個主人不是我。”
保姆:“不錯,主人不是您。它屬於五十年前的冉小淩,它不屬於今天這個神秘的冉小淩。你不要一時衝動,就——那樣,九泉下的冉小淩不會瞑目。”
於有江:“不——請相信我,冉小淩她沒有死。我堅信——”
於有江不說,他心裏非常明了。五十年前,冉家幾乎遭遇滅門。絕不是因為什麼斯特拉迪瓦裏小提琴,那是因為一把豎琴。一把絕世無雙的豎琴。這把豎琴屬於冉家,屬於五十年前那個冉小淩。如今,那把豎琴暫且保留在於有江手上。
這個世界上,除了於有江,保姆,再就是秋笙見過這架豎琴。
保姆對於有江忠心耿耿,於有江對她也是非常信任。所以,保姆知道這把豎琴,她還清楚這把豎琴的來曆。這把豎琴絕非真貴那麼簡單,簡直就是一把神器,就算是一百把斯特拉迪瓦裏小提琴也比不上這把豎琴。奇珍,肯定會有人眼紅,有人染指,有人企圖。保姆早就察覺到了,秋三音已經發現了這把豎琴,並且蠢蠢欲動。所以,她不能不提醒於有江小心:“您知道,秋三音讓女兒學琴是有企圖的。他窺探那把豎琴好久了。”
“我怎麼會不知道!”
“知道?您還教她——”
於有江:“秋笙她很單純,她畢竟不是秋三音。”
保姆:“多多少少,秋笙也算是秋三音的一枚棋子。冉小淩同秋笙的關係太好了,這本身就不正常了。再加上,冉小淩種種離奇的表現,您一定要三思呐。”
“不會——不會——不會——不會——”
保姆有屬於她自己的懷疑,於有江自然也有自己的困惑。《憂傷的鎮魂》不會有第三個人會彈奏,今天的冉小淩,她會彈奏;冉小淩的音容笑貌,她的習性稟賦,同五十前的冉小淩如出一轍。於有江解釋不清了,他隻感覺,既然上蒼再一次將冉小淩降臨到人間,那麼自己就順從天意,將那把豎琴歸還給主人。
於有江來了精神,他打開一盞台燈。然後打開一扇衣櫃,衣櫃裏有個暗門,暗門有一把鐵鎖,鐵鎖需要用於有江寸步不離身的鑰匙才能打開。鐵鎖開了,還有一層識別係統,需要於有江指紋才能打開。識別係統開了,眼前是一塊小空間,空間上下有通風口,裏麵涼爽,不時會有風吹進來。一張椅子,椅子上麵放了一架豎琴。每根琴弦縈繞出繽紛奪目的光芒,琴梁上鑲鐫了七顆五顏六色寶石。風襲來,琴弦自然而動,會發出天籟之音。
冉小淩驚覺起來,她喊了句:“秋笙,你聽見了嗎?琴聲——”
她望眼欲穿地往樓上看,渾身血液沸騰。
秋笙警覺起來,她受冉小淩感染,她沒有聽見。她搖搖頭。除了夏天的悶熱,陣陣風聲,再就什麼也沒有了。
冉小淩:“怎麼會呢,明明聽見了琴聲——”
這個琴聲,嵐宇說過,他能聽見。冉小淩果斷而快速地撥打嵐宇手機,生怕琴聲突然中斷。怕什麼,來什麼。琴聲消失了,無影無蹤。她非常失望,手機信號傳遞中。藍宇關了機,這麼早,還不到二十二點。這個有點反常,平時午夜二十四點嵐宇都不關機,不睡覺。他幹什麼呢?昨天,見到了麥田圈,嵐宇就怪兮兮。她開始擔心起來。
樓上,於有江揮動琴弦,忘情地彈奏起來。他說:“當年,冉小淩瘋瘋癲癲,她身邊就有這把豎琴。她死死地抓住不放。”
樓下,秋笙被激活了,她耳朵很敏銳,她聽到了琴聲。說:“我聽到了,爺爺彈琴呢。是那把豎琴,那把豎琴的琴聲。”
“什麼那把豎琴?”
秋笙:“我告訴過你,爺爺有一把非常漂亮的豎琴。那把琴很特殊,琴聲清靈。爺爺從前經常用這把琴彈奏樂曲給我聽。我能聽出來,不會錯。”
冉小淩:“走,我們上去看看——”
秋笙:“不好吧——”
冉小淩拉起她的手腕,走出房門直奔四樓。
她們不是躡手躡腳,她們“砰砰——”地往上跑,動靜很大,入睡的人也會被吵醒。
琴聲停了,於有江聽到了腳步聲。他推開臥室房門,衝兩個孩子笑一笑。秋笙看看爺爺,瞧見了保姆。今天爺爺沒有生氣。
冉小淩根本就不理睬他們,旁若無人,視線被豎琴吸引了。她直直地走向豎琴,居然拿起了豎琴。手裏反複把玩,反複辨認。她說:“我見過這架豎琴——我喜歡——太喜歡了——送給我好嗎?”
這個請求太突然了,秋笙,保姆,她們目瞪口呆。這架豎琴是於有江的命根子,比他生命還重要。冉小淩簡直是獅子大張口,一開口就索要這把豎琴。
接下來,更出乎大家意料。於有江很幹脆地承允了:“送給你,可以。我有個要求,你告訴我,你什麼時候見過這架豎琴?”
冉小淩同樣很幹脆:“夢境中——”
夢境?於有江興致勃勃的情緒一瀉千裏,他簡單地點個頭。說:“好吧,這把琴屬於你了。”
冉小淩:“您不後悔?”
於有江:“這個東西本不屬於我。它屬於曾經那個冉小淩。”
冉小淩:“可是,我畢竟不是她。她也不是我。”
於有江:“你們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了。她知道,我將琴送還給你,她不會怪我。”
冉小淩:“可是,我想知道,我究竟同她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會彈琴,為什麼會同她長相相同,為什麼會同她有相似的秉性?”
於有江:“相信我們,我們一起努力,會找到答案。”
秋笙:“小淩,你彈彈這架琴吧。一定很美。”
保姆:“這事有點怪,還是斟酌一下吧?”
於有江決定了;冉小淩很執著,她一定要彈奏這架豎琴;秋笙,她聽不懂保姆的言外之音。唯獨,保姆一個人很孤獨。
冉小淩一驚,側耳聆聽。恍然大悟,他她明白了。原來那神秘的琴聲是微風撥動琴弦,發出的非常微小旋律。這旋律非常微弱,頻率非常低。其他人聽不見,於有江也聽不到。嵐宇,他怎麼能聽到了?
冉小淩一個人驚奇地注視這架豎琴,眾人卻盯著她。不想那麼多了,開始彈奏。她撫琴的手法很怪,像是來自靈感,像是來自回憶,像是來自同這張琴的默契。這樣的手法,彈出的琴聲美輪美奐。似乎,身邊那些水晶托盤裏麵的水都產生了共振。
這樣的手法,彈出的琴聲悲傷刺骨,讓人心生絕望,瞬間,血液和心跳都會窒息。這樣的琴聲,讓冉小淩劇烈地抽搐。她克製,努力彈奏。她實在無力了,中途停止,如斷線風箏一樣,音律自由散去,尋覓不到一點蹤跡。
她離開豎琴,遠遠的離開。雙手按雙耳,很痛苦的表情。
所有人,隻有秋笙渾身一顫栗。她單手扶牆,頭倚到胳膊上。
這個曲子非常悲傷到了極限,幽美到了極限。眾人陶醉於幽美和悲戚之中,忽略了秋笙的異常,或略了冉小淩的異樣。
琴音斷了許久,於有江才緩過神來。問:“這個曲子你也會啊?”
冉小淩想了一下,明白了,這個曲子也一定是五十年前那個冉小淩傳授給於有江。那麼,自己怎麼會彈奏呢?很簡單的一個理由,感覺。見到這張豎琴第一眼,她產生了幻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幻覺,美妙的幻覺。幻覺中,她肆意彈奏;一條魚入了水中,一隻鳥飛入了天空那樣,不受拘束地翱翔,揮灑。痛快淋漓,痛快中給了她巨大的心靈衝擊。
冉小淩不想解釋什麼,不想詢問什麼。隻輕輕地說了句:“爺爺,這個曲子叫什麼名字?”
於有江:“亡靈的血泣!”
“亡靈的血泣。這個名字太陰冷了。”
於有江:“這個,也是當年冉小淩所起,曲子也是她所創。可惜,那時她精神失常,忘記了很多東西。還好,記得這個名字。曲子,我斷章拚湊,已經不是全貌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重拾全曲,算是對她的慰藉吧。”
冉小淩:“爺爺,我不想要這架豎琴了。”
於有江:“為什麼?”
冉小淩:“我感覺,她不屬於我。我喜歡它,一旦觸碰它,就渾身難受,如萬刀刺身一樣痛苦。”
於有江:“不,這架豎琴,除了你,它不屬於任何人。相信我,它會讓你找到身世之迷。”
美娟喜歡聽琴。奇怪了,美娟喜歡聽冉小淩彈琴,她從不讓秋笙彈琴。要知道,秋笙的琴藝也很好,冉小淩剛剛開始學。美娟居然如此信任她。
這天早上,秋笙和冉小淩一道去醫院,探望美娟。
冉小淩決定,帶上那把神奇的豎琴。
客廳裏有五種顏色的包裹,這包裹是用來包餐巾紙,冉小淩竟然選了一個藍色包裹,包豎琴。
於有江問:“幹嘛要用藍色的包裹?”
她想一想,說:“沒有為什麼,感覺藍色好一點。”然後,把包裹裏的豎琴夾到腋下,緊緊抓住。
她同秋生肩並肩離開了家門,去醫院。
那是五十年前了,一段早就被歲月磨蝕的記憶。那年,冉小淩遍體鱗傷,她被好心人救了,暫且躲避在於有江家裏。她很小,才二十歲,她很任性,總不聽人勸告,她總懷疑,懷疑身邊所有人。她總是用一個藍色包裹,將她那把豎琴包好,然後夾到腋下,緊緊抓住。那雙警覺的大眼睛,本應充滿靈性和華美。如今,罪惡的遭遇,讓它填充了恐懼和仇恨。
這雙眼睛深深刺痛了於有江,一生都無法忘記。今天的冉小淩,她那雙眼睛獨具當年冉小淩的神韻,唯獨少了恐懼和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