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言的半個身子已經被凍在了原地之中,他像是一個雪人一般,佇立在那裏。
天空的飛雪早就成為了刀子,他的臉上皮膚已經看不出原有的俊朗,大量的白色成為了他的身軀,他整個人就像是徹底融入到了這片天地之間。
可是他好像還在笑……
他的笑聲是這片死寂之地的唯一動容,他還是那個半仰著頭看向天邊的模樣,說不出是他的臉上有著笑容,還是先前的情緒已經被定格在了原地。
隻是天空愈演愈烈的雪暴,即將撲滅他心中的火種。
嚴言不是那麼能夠思考了,他已經身處此地超過四十分鍾,如果不是報社要他跪著死,他早就被寒冷吞噬!
“報社……”
臉上的冰雕似乎有些脫落的跡象,一聲聲呼喚從心靈開始飄散,越走越遠,直達天聽。
“繼續下去,該來了……”
是的,該來了。
嚴言一直在等著那一刻,他生命中唯一親人的離去,他最後的溫暖消散,他想再去看一眼那個慈祥的老人……
報社,同樣在等!
它要正麵擊垮這個男人,這個號稱從無所畏的男人,要把他堅硬的膝蓋碾碎,讓他跪在雪地之間,這才是報社給嚴言的命運!
……
十七歲的冬天。
少年不願意再有人稱他為少年了,他已經成為了嚴言,他是學校裏最最出色的學生,他衣衫破爛、身世淒淩,可是沒有人不承認,他是那麼地優秀。
嚴言想要的東西,隻要他去努力,就一定拿得到。
十七歲的嚴言,已經初露崢嶸,或許在那個時候他在感激著曾經的經曆,與他已經毫無關係的父母,沒有他們帶來的絕望,嚴言會是趨於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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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冬天,就和以前一樣的寒冷。
如果不是有人從他的生命中永遠消失,那就隻是一個尋常的冬夜。
破舊的垃圾房內不再有暖氣、也點不了爐火,堅持了許多年的那盞煤油燈也在那一個夜晚徹底熄滅。
嚴言不記得當時的很多情景了,似乎報社也沒有能力為他創造。
他看到的隻是一個少年,趴在床頭,緊緊地攥著那個已經漸漸冰冷、卻仍然在不住顫抖的手掌!
床榻上的老人,在黑暗與寒風中是那麼的不起眼,正如她這一輩子活得像是一粒塵土,即便是四周那麼強烈的風,都無法將其吹起。
但,想要吹散她,卻也足夠了。
那是嚴言第一次流淚,第一次泣不成聲,他從來沒有對未來感受過迷茫和畏懼,但在那個時候他真的慌亂著。
在五年前,這個老人將他從出租屋內帶出來的時候,他始終記得那個幹癟,卻又飽含力量的手掌上,有著足夠溫暖其一生的熱量!
十七歲的嚴言握著那隻風中殘喘的手掌,明明感受不到任何溫暖,可卻讓他那麼地安心。
這是他唯一的親人,生命中唯一一個對他好過的人!
“嚴……”
那被纏繞著疾病的宿命,那被寒風侵蝕的喉管的聲線,在死亡邊緣掙紮著不肯死
去的老人,還在拚命地反握住她的孫子。
她真的很想說些什麼,可是無論她如何用力,卻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甚至那個“嚴”字,甚至也隻是一陣喘息和呻吟,無法辨認。
嚴言將頭埋進老人的懷裏,天氣太冷了,他無法感受到這唯一的親人什麼時候會死,他隻能聽著心跳。
在獵獵寒風中的微弱跳動,一下又一下。
嚴言在此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那個老眼昏花、行將就木的身影,會以這種殘忍的方式離開他,所有的被子都蓋在了那副將死的身軀之上,卻仍然還在發抖。
而老人的另一隻手卻還在將被褥向下拉扯,她感受到了熱量,據說人在凍死之前,是會渴望溫暖的。
嚴言不願意按照醫學常識去解釋,他固執地相信,那是奶奶在臨死前想要將自己身上的被子蓋在他的身上,去分享溫暖。
因為他能夠感受到奶奶的顫抖,她也可以感受到嚴言的顫抖。
兩個如同野草般的苦澀命運,從一開始就拴在了一起,一方的消亡,卻可以為另一方增加可吸收的營養。
那把火,還是燒了起來。
十七歲的嚴言,將被疾病折磨、被寒冷侵蝕的親人,放置在了他居住了五年的家裏,付之一炬。
他單薄的身軀在寒風中有些不真實,扶著那根電線杆,大火從一個角落開始燃起,逐漸擴散到整個垃圾房,炙熱的火焰將冬日的飛雪融化,化作了一片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