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張臉, 粗狂硬朗,兼具陽剛之氣, 此時倒讓人覺得十分可靠了。
息樂寧鬆了口氣, 她躺在枯枝落葉間,手腳發軟,渾身冰涼, 壓根起不來。
她忽的輕笑了聲, 望著頭頂被葳蕤樹冠割裂的支離破碎的蒼穹:“楚湛,你想不想跟本宮和親?”
楚湛捏緊了手裏的匕首,他抿著唇一聲不吭,反而是蹲到庫蠻麵前, 見他還沒咽氣,匕首一送, 發狠地捅進他心口 。
“嗬嗬……”溫熱的鮮血順喉而上, 庫蠻凶如惡鬼,他牢牢盯著楚湛那張臉,仿佛做了惡鬼都不放過他。
楚湛眼神一冷,手上匕首一攪,徹底碎了庫蠻心髒,叫他頃刻斃命。
庫蠻死了,死不瞑目。
楚湛一屁股坐地上, 他握著匕首從庫蠻心口抽出來, 滿手的血腥, 他適才發現, 自個手是在發抖的,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穩當。
他深吸了口氣,扔了匕首,左手掐右手,想要遏製發抖。
息樂寧有了微末力氣,她手腳並用爬過去,一身雖狼狽,可眼神堅定,一臉從容。
“啪”她手握住楚湛的,蔥白玉指沾染了鮮血,她亦不在乎:“楚湛,看著本宮。”
楚湛抬頭,深邃的眼窩,睫毛又密又長,點漆黑瞳,很是漂亮。
“楚湛,庫蠻不自量力,是被野獸啃咬殺死的,本宮崴了腳,是你帶本宮出獵場的,你可記住了?”息樂寧一字一句的道。
楚湛麵露猶豫:“公主,這裏沒有野獸,都拉一會就要回來。”
息樂寧臉上露出個奇異的笑容來:“一不做二不休,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可會?”
楚湛有些為難,他其實早躲在旁,可苦於不會拳腳,也隻敢等都拉離開,趁著庫蠻心神最鬆懈的時候,一擊得手,不然他何以殺得了庫蠻。
息樂寧站起身,破碎的裙裾掛在她身上,瑩白的肌膚添了淤青,不僅無損她的高貴,反而一種被淩虐之後的美感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不用你動手,你去藏好,本宮親自來!”息樂寧粉麵含煞,一身殺氣。
她幼年那會別著跟息扶黎一較高下的心思,特意學過幾日鞭子,後來為了身體康泰,每日都要練會花拳繡腿。
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用到,今個倒成了她自保的手段。
她攏好身上的裙裾,破爛的地方直接動手撕了。
跟著,她彎腰撿起侍衛的佩刀,冷著臉道:“你們稍等片刻,本宮去殺了那賤人找解藥。”
一群侍衛,橫七豎八倒在地上,除卻眼珠子能轉動,竟是連舌頭都是僵直的說不出話來。
此時聽息樂寧這話,人高馬大的一群漢子,當即熱淚盈眶。
身為侍衛,不僅沒護衛好主子不說,反而還要主子以身涉險搭救,這般羞愧,讓這群侍衛無地自容。
息樂寧提著刀,抬腳就要往都拉那邊去。
“公主!”楚湛一把拉住她手,奪下她的刀:“我去,我在前引敵,公主從後偷襲,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勝算大。”
息樂寧歪頭看他,忽而眯著眸子笑了起來:“楚湛,你是不是早前就心悅本宮?”
本是肅殺的氣氛,息樂寧這話一落,頓時就詭異起來。
楚湛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來,逆著光的耳朵尖卻是慢慢紅了。
好一會,他才說:“約莫五年前,公主來過書院,湛曾遠遠見過公主一次。”
所以那會不經意的多看一眼,從此就成了抹不去的執念。
然,她是天上姣姣明珠,他隻是附庸小國裏最無用的讚普三子,這一輩子,都是不會有交集的。
息樂寧身皇族中人,自小深宮長大,所見所識,遠超同齡人,楚湛這模樣,她還有甚不明白的。
她曉得自己這會該利用他的心軟達成目的,亦或將南越使臣的死都推到他身上,如此兩個附庸小國紛爭,又同大殷有何幹係?
然,在楚湛純然清澈的目光中,她心尖一暖,竟是率先心軟了。
她折身,踮起腳尖,帶著血的手捧起他的臉,在光影下,丹朱紅唇印上他的。
“楚湛,今日之後,你去向本宮父皇提出和親,求娶本宮,記住了?”她低聲在他耳邊說。
這下,楚湛整張臉都紅了,他握著佩刀,手足無措,但黑眸裏頭,陡生焰火。
息樂寧挑了下眉:“怎的?沒記住?”
楚湛反應過來,他頓了頓道:“我隻是讚普三子,上有兄長,以後當不了吐蕃讚普。”
既是做不了讚普,自然沒法求娶,不然這般委屈她,他舍不得。
息樂寧歡快笑了,這樣傻的男人,她從前怎會以為他古板無趣?分明傻的可愛,就跟她宮裏頭養的那隻大狼狗一模一樣。
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腦袋,像拍大狼狗:“沒關係,隻要你去求娶,接下來的事,本宮都會處理好。”
和親的宿命改變不了,可是她還是想挑個親近大殷文化的外族,這樣在她有生之年,能保兩國邦交和睦,方不複大殷公主的責任。
楚湛用力握著佩刀,他定定看著從前仰望不可及的明珠,認真點了點頭道:“好,我去求大殷皇帝。”
說完,他又補充了句:“大殷古語,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會一輩子待公主如此。”
話畢,他大步往前走,內心仿佛生了無窮無盡的勇氣,能和都拉決一死戰。
息樂寧愣了下,父皇三宮六院她看的不少,就從未奢求過世間男兒能做到一世一雙人,縱使覺得楚湛這話不可信,可她仍舊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心裏泛過一絲柔軟。
都拉了解庫蠻的脾氣,未免被波及,她確實走的夠遠。
息樂寧和楚湛跟著痕跡,走了約莫一刻鍾才聽聞前頭傳來侍衛長的怒喝聲。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一 左一右分開,輕手輕腳摸過去。
但凡公主的貼身侍衛,大多出身世家,侍衛長更是從世家裏頭挑選出來,自小經過訓練,最後層層選拔,容貌俊朗,身手不凡的,才會被挑中。
身為侍衛長,那相貌自然也是數一數二的。
都拉給侍衛長解了一半的蠱毒,隻讓他使不上力氣罷了。
她正騎坐在侍衛長身上,衣衫半解,水蛇細腰搖動如水草。
侍衛長牙齒咬的咯咯作響:“賤人!”
都拉冷笑一聲,殷紅蔻丹的手猛地掐住侍衛長下巴,指尖一轉,一條兩寸長的粉色小蟲就落進了侍衛長的嘴裏。
“哼,一會你會求著我,讓我這個賤人弄。”都拉輕笑了聲,她慢慢低身到侍衛長身上,湊過去嗅他的鬢角鼻息。
她指尖從他下頜往下滑,經過脆弱的喉嚨,挑開胸襟,五指溜進去,感受掌下溫熱結實地胸膛肌理。
不過須臾,侍衛長渾身一抖,手背鼓起青筋,猛地一把掐住都拉腰身,狠狠朝上撞擊。
“啊……”都拉仰起頭,露出雪白的脖頸,一身銀飾叮當作響,就成靡靡之景。
這等妖嬈春o色,呦呦低吟淺唱,讓人麵紅耳赤的動靜,在林中傳出去很遠。
楚湛眯眼,他緊了緊佩刀,緩緩轉出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近都拉。
兩丈,一丈,半丈……
越發近了,楚湛麵色凝重地舉起佩刀,刀光如雪,清冽森寒。
林間枝葉簌簌,刀刃下壓,帶起勁風。
都拉媚眼一眯,她臉上帶起冷笑,千鈞一發之際,抱著侍衛長翻了個身,她在下,侍衛長在上。
楚湛愣了下,急忙收刀撤回力道。
都拉一把推開侍衛長,緩緩起身,並有點滴晶瑩的水光順著她腿滴下來,那模樣,妖豔如精魅。
“是你。”都拉臉上閃過輕蔑,她腳邊的侍衛長還在不斷蠕動,伸手去拽她,毫無理智可言。
楚湛正色,盯著都拉,沒有說話。
都拉手一揮:“不知死活。”
五毒小蟲從她袖子裏激射出來,朝楚湛麵門而去。
楚湛防著她這招,寬袖揮動擋在臉上,咬牙看也不看直接提刀衝過去。
“你想死,我就成全你。”都拉五指微張,殷紅的蔻丹像是抹了鮮血一般。
“噗”一聲輕響。
都拉睜大了眸子,她轉頭往後,息樂寧緩緩走出來。
“你……”都拉捂著鮮血橫流的肚子。
息樂寧不給她任何機會,奪過楚湛手裏的佩刀,揮砍過去。
“噗嗤”都拉頭顱落地,還在枝葉間滾了兩圈,鮮血淋漓,美目大張。
息樂寧手一軟,整個人都差點栽倒,楚湛趕緊扶住她:“公主?”
“沒事。”她扔了佩刀,覺得有些惡心,一回頭就見著渾身赤裸壓根就不清醒的侍衛長。
楚湛一把捂住她眼睛:“公主,不要看。”
說著,他單手脫了外裳扔侍衛長身上蓋住。
息樂寧那點惡心散了,她笑了起來:“怎的不能看?”
楚湛抿了抿嘴角:“我不想公主看別人,公主要是想看,往後我給你看。”
這樣的話,還真是孩子氣。
息樂寧拍了拍他手:“行,本宮不看,你去找找都拉身上有沒有解藥,小心那些蟲子。”
楚湛又瞄了侍衛長一眼,見該遮的都遮了,適才鬆手。
兩人此時站的極近,從側後一點的角度看過去,好似息樂寧偎在楚湛的懷裏,且腳下都是鮮血和屍體,衣衫也不太整潔,實在不太好。
棗棗從林裏衝出來,薑酥酥和息扶黎就見著這模樣的兩人。
薑酥酥滿臉焦急,不等棗棗停穩當,她翻身就跳下馬,動作快的息扶黎都沒抓住她。
“公主?公主你怎樣了?”小姑娘提起裙擺衝的過來,力氣大的還將楚湛擠到了一邊。
見了兩人,息樂寧才真正放下心來,她放任自己靠薑酥酥身上:“我沒事,庫蠻想占我便宜,被楚湛捅死了,我侍衛中了蠱毒,我順勢就宰了都拉。”
南越使臣,這一遭就折了王子和王女進去。
薑酥酥掏出帕子給她擦臉,咬牙切齒的說:“早知道我讓阿桑跟著你,打死他們!”
息樂寧也就靠了那麼一會,她站直了身體,對息扶黎道:“善後。”
息扶黎冷笑一聲:“叫聲堂哥,不然自己處理。”
息樂寧當即看著薑酥酥,小姑娘轉頭軟乎乎地望著他:“大黎黎……”
息扶黎挑眉,沒好氣地拍了拍手。
伏虎立時出現,不用息扶黎吩咐,跟著就行動起來。
息扶黎磨著牙將小姑娘拽回懷裏,又打量了楚湛,似是而非的說:“既然選中了,就帶著嫁妝早點滾去吐蕃,省的晚了想走也走不了。”
聽聞這話,息樂寧麵色一凝,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麼,點了點頭道:“本宮省的。”
末了,到底有點不服氣,她又補充道:“你們是十月的婚期?等得到那時候?莫不然拖到明年,本就不嫩,到時更老,酥酥還鮮嫩的很,反正不愁嫁。”
息扶黎簡直想抽她一鞭子,哪家的堂妹這樣討厭?
他冷嗤道:“不用你操心,帶著你的大狼狗閃開,礙眼!”
息樂寧眯眼笑了,她順手摸了摸楚湛臂膀,可不就是大狼狗麼?隻對她一個人忠誠和愛慕的大狼狗。
這地方髒汙的很,息扶黎索性抱起小姑娘就往外走。
薑酥酥將剛才兩人的話想了幾遍,忽的驚訝道:“大黎黎,是不是京城要變天了?要是公主不快點,就很可能走不了了?”
息扶黎想著上輩子,息樂寧算是運氣好,前腳走,後腳京城就變天,一幹風雲都和她半點不相幹。
“不用擔心,她聰明著。”能在深宮長大的公主,就沒有哪個是省油的燈,且他該說都說了,想必不過就這個把月的事。
他才這樣想著,一道尖嘯聲躥天而起,然後炸開來,火光點點,又是接連兩聲。
息扶黎臉色一變,二話不說,吹了聲口哨喚來棗棗,帶著小姑娘飛快上馬:“酥酥抱緊我,出事了。”
薑酥酥立馬死死抱住他腰身,乖乖的十分配合。
剛才那火彈她看的清清楚楚,那是端王府的,用那火彈的人,不用想,定然是息越堯。
息樂寧也是看到了,她衝出來之時,就隻看到那戰馬的尾巴。
楚湛不明所以:“公主?”
息樂寧抬頭看著蒼穹,良久吐出三個字:“變天了。”
獵場外,已經亂成了一團!
明黃獵服的永元帝左手臂血跡斑斑,他麵色陰沉,將要上前來止血的太監推開:“院正?院正何在?”
隨行禦醫慌忙拱手出來,永元帝手往後一指:“速去看看端王,要是朕的皇弟有個三長兩短,爾等的腦袋也不用再留著!”
一群大小禦醫驚慌失措,提著藥箱急匆匆往後去。
兩丈遠的地方,息越堯抱著渾身是血的端王,他一臉冰霜,氣勢駭然,那模樣竟和煞氣跋扈的息扶黎很是相似。
端王臉若金紙,平素覥起的將軍肚上血肉模糊,能依稀看出是被某種獸類的利爪給撓的,還有撕咬的痕跡。
肉沫混著腸肚都露了出來,整個人出氣多進氣少,奄奄一息的,就隻有那麼一口氣了。
院正摸爬打滾到跟前,二話不說,摸出老參片就往端王嘴裏塞。
“大公子,還請放下端王,我等好診治。”院正戰戰兢兢的道。
息越堯目光彙聚,他沒有看向院正,而是看向了薑家的方向。
薑程遠心頭一動,將沐封刀讓了出來。
沐封刀不曾多言,三兩步上前推開院正,掰開端王的嘴,取出參片,從荷包裏摸出一粒苔蘚青的藥丸子塞他嘴裏。
院正正要嗬斥,就見那藥丸入嘴即化,還有一股子濃鬱的藥香蔓延出來。
院正精神一震,他好似想起什麼,神情激動起來。
息越堯隻看著沐封刀問:“嶽翁能出手嗎?”
沐封刀將那老參片聊勝於無的又塞回端王嘴裏,抬起他手把脈,皺起眉頭道:“來不及了,縱使師父趕過來也是回天乏術。”
息越堯怔在那,好似聽不懂。
沐封刀撕開端王的衣裳,掏出紗布,用最簡單粗暴地法子先行止血:“不過酥寶兒應該可以,她會一點針術,可以暫且穩住王爺傷勢,待回了京城再由師父出手。”
一點亮光在息越堯鳳眸之中冉冉升起,像是灰燼之中,尚存一息火種。
“酥酥?對酥酥,酥酥,來人快去找酥酥回來!”息越堯反應過來,連忙吩咐身邊的人。
禦醫院等人幾次想圍攏過來一診端王傷勢,然息越堯抱著人不撒手,任何人都靠近不得。
正當眾人不知如何是好之時,一匹風馳電掣的戰馬衝出獵場:“閃開!”
沐封刀稍稍鬆了口氣:“世子帶酥酥回來了。”
息越堯轉身,從沒有哪一刻,能像現在這樣讓他感受到軟弱,那等情緒硬是讓他心頭酸澀起來。
“大哥,父王他……”息扶黎抱著薑酥酥下馬,衝上前來看清他懷裏的人,琥珀眼瞳驟然緊縮。
氣息微弱、渾身是血的端王就在那,胸口不再起伏,也不會再說話。
這樣的情景,讓息扶黎好似回到了上輩子,他清楚記得,那場宮宴上,為皇帝擋了刺客的父王就是這模樣。
一身是血,滿地猩紅。
他抱著薑酥酥的手遏製不住的發起抖來,連呼吸都屏住了:“父……父王……”
息越堯感同身受,分明已經千方百計幫著避過了宮宴那劫,誰曉得,今日這一遭同樣等在那。
沐封刀拉過薑酥酥:“酥酥,九針術,你先用六針,我跟你說哪幾個穴位,封住端王生機,然後回了京城師父出手,應當能把人從鬼門關拉回來。
薑酥酥緊了緊手:“五師兄,我我沒帶銀針。”
“我去跟禦醫借!”息越堯立馬接口。
他將端王往息扶黎手上送:“瑾瑜,帶父王進賬,守著門口不能讓任何人進去。”
息扶黎深呼吸,睜眼再閉眼,強壓下心頭的恐慌:“嗯,我不讓人進去。”
薑酥酥以為這輩子她都不會再用到九針術,可除卻上一回給息扶黎紮過,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她曉得那一回是另外一個自己操手的,此時麵對半隻腳踏進鬼門關的端王,手仿佛有自己記憶,曉得要用多大的力道,該紮多深,比之那次,一點不陌生,這回她從容許多。
沐封刀稍有涉獵醫理,他常年行走江湖,對這等外傷最是了解。
他點了幾個穴位,跟薑酥酥說了番。
薑酥酥瞬間就理解了,她搓了搓手,捏起銀針,小臉肅穆,慎之又慎地下針。
沐封刀在一邊看著,至於息越堯和息扶黎兩人卻是在賬外守著。
兩刻鍾後,隻傷到臂膀,早處理了的永元帝大步過來。
他的臉色很不好,任誰在自個狩獵場裏讓頭白額吊睛的大蟲給傷了,也難有好情緒。
為帝者,生來多疑,就這麼一會功夫,他就已經想了很多懷疑了很多。
“皇伯父。”息越堯喊了聲。
息扶黎卻是愣愣地站在門口,沒半點反應。
永元帝皺眉,他看了看聚在一邊的禦醫,邪火直冒:“院正給朕滾過來!”
院正一肚子委屈:“陛下,是大公子和世子不讓微臣進去給端王診治。”
永元帝額上青筋突突地跳:“把你的話給朕再說一遍?”
一眾禦醫雙腿一軟,齊齊跪下了。
息扶黎眼珠子轉了轉,臉上稍有人氣:“皇伯父,瑾瑜此前偶的幾粒虎狼之藥,我給父王用了,他現在不能讓人打擾。”
永元帝雙目一瞪,點著息扶黎,哼哧了半晌,憋出句:“你糊塗!”
“皇伯父,”息扶黎垂著眼瞼,聲音極淡,“我想再多看父王幾天。”
永元帝怔然,良久,他歎息一聲:“罷了,待你父王醒了,替朕問問他,可還有甚心願,朕都滿足他。”
“朕都滿足他……”
恍惚之間,息扶黎又想起上輩子,當時永元帝也是這樣說的。
緊接著,在父王歸天入了陵後,他就承襲了親王爵位。
永元帝心情甚為複雜地走了,那群禦醫依舊等在賬外頭。
息扶聲音發緊:“大哥,父王明明已經避過死劫了,為何這回……”
息越堯臉沿線條冰冷肅殺:“有一年,你讓我進宮勸慰皇伯父取消夏狩,還說獵場裏有提前安排好的大蟲,二皇子會借此封王,皇伯父聽了我的勸慰,時隔多年……”
剩下的話,息越堯沒有說下去,可息扶黎都明白了。
良久,息越堯隻聽他說:“大哥,我不想等了,讓那幾個蠢貨都去死。”
息越堯皺起眉頭,思忖片刻:“蹦躂不了多久了。”
一個時辰後,薑酥酥被沐封刀攙扶著出來,她小臉煞白,唇無血色,每一次用九針術,都是對她心力的耗損,非得好些時日才能恢複過來。
“大黎黎,”她的聲音像沒力氣的奶貓一樣,軟軟的叫人心疼,“我穩住了王爺一口生機,你趕緊送他回去,我爹應當有法子。”
息扶黎滿心複雜,他顧不得還有旁人在側,伸手死死地抱住小姑娘,親著她發鬢道:“謝謝……”
薑酥酥虛弱地笑了下,眉眼都是白砂糖一樣的甜:“那你以後再寵我些,好不好?”
“好,”鳳眸半闔,睫羽掩住了灩瀲微光,“一輩子都寵著你。”
薑酥酥蹭了蹭他,勉強打起精神寬慰道:“你快帶王爺回去,我跟著五師兄,我有點累想睡會,你……你不要難過……”
人還站著,她就那般靠在他懷裏,呼吸放緩地睡過去。
息扶黎心頭一跳,摸了摸她脈門,才放下心來。
沐封刀道:“把酥寶兒給我吧,你們想法子隱瞞一下,最好兩個時辰內將人送回去。”
息扶黎戀戀不舍的將懷裏小姑娘送到沐封刀手裏,他和息扶黎沒多猶豫,差人跟永元帝支會一聲,這廂帶著端王就率先回京。
禦醫院的人一直守在門口,瞅了半天就隻見薑家護衛將準世子送了出來,旁卻是再沒見人影。
院正摸著胡子,盯著那薑家護衛,皺起眉頭嘀咕道:“奇怪,不該啊,起先那藥丸,我不會聞錯的……”
薑酥酥睡了一覺,京城裏頭就翻半邊天。
夏狩之時,獵場出現白額吊睛大蟲,端王護駕,危在旦夕,當今陛下也龍體欠安,當天晚些時候,更是傳來南越王子和王女雙雙葬身獸口,便是連屍骨都找不全了。
永元帝震驚,還沒來及下令徹查,同樣參與狩獵的大皇子遭遇狼群,死裏逃生,半途遇上二皇子。
兄弟兩人相遇,齊心合力殺盡惡狼,逃出生天。
然,大皇子斷了一隻手,二皇子大腿負傷,可謂損失慘重。
好在兩位皇子兄友弟恭,生死關頭不離不棄,才保的一命在。
然,到底是何種真相,沒人知道。
隻知道這回夏狩,仿佛遭了詛咒,接二連三的出事。
回朝第一日,永元帝龍顏大怒,直道妖言惑眾,再有人膽敢議論,當以汙蔑皇族之罪論處。
京城,仿佛一夜之間風聲鶴唳起來,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這些紛爭好似都和端王府沒有關係,那日回來的及時,沐潮生妙手回春,硬是將端王爺從閻王手裏搶了回來。
可是誰都沒料到,轉危為安的端王醒了頭一件事,就是嚎啕大哭。
他邊哭還邊埋怨:“你們安得什麼心哪?阿初都接我了,你們非得要分開我和阿初,誰要你們救了?誰稀罕你們救了?阿初,你倒是再等等我啊……”
氣得息扶黎想再給他一刀,分明薑酥酥為了保他那口生機,消耗的心力生生讓小姑娘臉都瘦了一圈。
整日裏都還是不太有精神,他心疼得不得了,恨不能好吃好喝的都塞給她,將人養胖回來才放心。
息越堯是半點都不意外,總歸父王這樣,他也不是頭一回見了,早些年三天兩頭都要這麼抱著母妃牌位哭上一場。
他輕言細語的道:“父王,佩玖再有月餘就要生產了,我準備讓她回桃源去待產,京中目下不安穩,大殿下和二殿下都身受重傷,皇伯父龍體漸衰,我覺得不若將瑾瑜和酥酥的婚期提前,莫不然要變了天,他們兩人豈不是要等到明年去了?”
還在哭的端王立馬就止住了,他撚起袖子一擦鼻子:“你和佩玖能不能把小娃娃給我帶?你們母妃肯定要托夢問我的。”
息越堯揚眉:“父王目下的身子,怕是帶不了。”
這話說的,讓端王嗷的就要從床上蹦起來:“我能好,我明個就能好。”
息扶黎嫌棄地看他一眼:“少蹦躂,傷口裂開了,還要勞累大嫂給你縫上。”
端王瞬間慫了,焉噠噠的又躺回床上:“我養著,我好生養著。”
息越堯又說:“父王是要再養養,早些娶酥酥進門,就說是您的意思,擔心自己等不到。”
端王在小兒子威逼的目光中,一徑點頭,哪裏敢有意見。
是以,薑酥酥還沒養幾日,猛然就聽聞婚期提前的消息。
她整個人都是懵逼的,瞧著身邊的人忙活,自己半點真實感都沒有。
就在這時,吐蕃讚普三子楚湛向永元帝提出求娶樂寧公主,以固兩國邦交。
也不知樂寧公主對永元帝說了什麼,永元帝大手一揮就允了,並敕封楚湛承襲吐蕃讚普之位,另外還著禮部給樂寧公主置備豐厚的嫁妝。
有大殷皇帝的敕封,縱使楚湛並不在長,待回了吐蕃,也能名正言順的成為下一任讚普。
反倒是南越隨王子、王女來殷的使臣鬧騰不休,隻言兩人的死十分蹊蹺,更有甚者說兩人是被暗害的。
永元帝不耐煩,獵場之變,如今連他都沒查出真凶,哪裏還能管得到南越,索性免其兩年的朝貢了事。
南越使臣也隻得訕訕罷休,擇了好日子,上書離京。
四國朝貢,誰都沒想到,最先離京的竟是一開始頗為張狂的南越。
眼見京城不如往年安穩,水月國和白夷部落的使臣,隨南越之後,一前一後離京歸國。
息樂寧想起息扶黎提點過的話,恐遲則生變,都不等禮部將嫁妝置辦齊全,帶著楚湛率先上路。
此去吐蕃,路途遙遠,薑酥酥到城門口送別。
她也沒別的好送,便塞了一遝實用的藥方給她,畢竟,此去經年,應當是沒有再見的機會了。
等不到薑酥酥成親,息樂寧也覺得頗為遺憾。
兩人城門口話別,息樂寧看著同來的息扶黎,本想說點軟和的話,結果,話還沒出口,就見息扶黎不耐的道:“趕緊走。”
說完,他還將薑酥酥攬進懷裏,以示歸屬權。
息樂寧氣不打一處來:“酥酥,你記住了,他若欺負你,你就往他身上扔地龍,他怕的要死。”
“息樂寧!”息扶黎臉都黑了,恨不得一腳將人踹得遠遠的。
薑酥酥看了看兩人,捂著嘴笑了起來:“真的呀?”
息樂寧點頭,還想說什麼,息扶黎繃著冷臉,煞氣騰騰地拎著她後領子,將人丟給楚湛,惡狠狠地道:“快滾!”
楚湛接住息樂寧,二話不說,轉身跳上馬背,揚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