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蒹葭大婚時,正值陽春時節。
那一日梨花雪壓枝,鶯囀柳如絲,幾十裏紅綢送新妝。
市井民眾競相觀禮,街頭巷尾人頭攢動,皆想親眼目睹這一盛況,更有高門貴胄讚歎:當今洛陽城,唯有顧蒹葭才能當得起此等尊榮。
顧蒹葭為舞象之年,未嫁人時,便豔冠全大魏,無人不知。其人,光潤玉顏。俏如桃花麵,清素若菊,更以“當朝才女”之首著稱。
論家世,顧蒹葭出自累世簪纓世家,自小被封為白露郡主。父親顧建柏是鎮國公,任中書令,建言朝政,其母丁芷蘭乃是清河大族嫡女,家世顯赫。
而作為家中獨女的顧蒹葭,此次,所嫁之人,乃是當今太子李孝敬。
所謂高門出貴女,富貴連延,也不外乎如此了。
顧蒹葭坐在喜帳內,後背挺直,腦中不斷盤旋著臨出門前,阿娘劉氏在她耳畔的殷殷囑咐。
“蒹葭,鎮國公府如今式微,你父親又因諫言北伐邊鎮叛將被眾朝臣彈劾,險些被擄奪了爵位,被聖上不喜。現今唯一能救咱們家的,便是你了。”
“蒹葭,那恭郡王李景喻與你如同鏡中花,你和他之間隔了千山萬水,若他當真想娶你,恐怕他早從邊關叛鎮回來了,怎會讓你苦等數年?”
“太子身為你的表哥,你倆自幼青梅竹馬長大,待婚後,太子定會待你好的。”
“蒹葭,記住了,嫁人後,一切以家族為重,莫要任性,惹惱了太子。”
恐怕阿娘朝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才是心中所想吧。
顧蒹葭微微苦笑。
現今大魏,境外有強敵柔然鐵騎虎視眈眈,內有防禦外朝邊陲三鎮叛軍肆虐,社稷風雨飄搖之際,遠離戰火的洛陽高門士族依舊奢糜無度,夜夜歌舞升平。
邊陲鎮縣淪陷叛軍的八百裏急報傳入朝堂,朝中肱骨之臣以阿耶(父親的稱呼)為馬首是瞻,奏請年邁昏庸的嘉寧帝出兵平叛,卻被驕橫自滿的嘉寧帝以“宵小何懼”等為由所拒,阿耶更被按上“妖言惑眾”的罪名,禁足家中三月,罰三年俸祿。
與此同時,叛軍不過短短一月聚集十萬大軍,以大魏貪汙成風,暴斂賦役為號舉旗南下,自北境高闕戍起,連番攻破沃野鎮,懷溯鎮,戰火燃致邊境生靈塗汰,浮屍千裏。
一個月前,阿耶虎目含淚,一言不發。
阿耶正值壯年,不過三十幾歲,雙鬢已然斑白,望著她神情悲戚。
顧蒹葭微微啟唇,極力克製淚意,語調平緩的答話:“若蒹葭嫁給太子表哥,太子表哥就會勸服聖上發兵鎮壓叛軍,對嗎?”
阿耶轉過身去,後背蕭索,緩緩頷首。
顧蒹葭了然,上前攙起阿耶緊繃的臂膀,輕聲道:“蒹葭嫁給太子表哥便是。”
顧建柏膝下隻得一女,平日極為疼愛,又知她心有所屬,並非是太子,終不忍心問道:“蒹葭,你可會怨阿耶?”
顧蒹葭側目,望著跳動的燭火,過了好一會兒,才緩聲道:“蒹葭與恭郡王李景喻原本不過口頭婚約,現今他父喪未滿三年,他又多年鎮戍邊陲要地,日長夜久,蒹葭......對他的這份情誼也就淡了。”
“左右......不過是我們沒緣分罷了。”
阿耶與恭郡王李景喻父親為故交好友,李景喻更在年少時,曾住在鎮國公府上多日,顧蒹葭與李景喻年歲相當,故,這門親事雖是顧建柏口頭應允,但亦是作數的。
可世事無常,兩人還未正式定下婚約,而鎮守北境的李景喻的父親李靖舒突染惡疾暴斃,北境少了威名赫赫的戰將李靖舒,毗鄰北境的柔然國蠢.蠢.欲.動,欲南下攻魏。
自此,李景喻回北境襲了父爵,鎮戍邊關的同時,為父守孝三年,兩人婚事耽擱下來。
眼下,三年孝期不足一月既滿。恰逢臨近幽州的褚鎮叛亂,李景喻上奏嘉寧帝增兵平亂之時,親率二萬大軍,前去救援失陷懷溯鎮等鎮。
已過去一月有餘,朝中並未派一兵一卒援兵,邊陲重地輪陷失守,李景喻二萬大軍隻剩殘兵弱將負隅抵抗,困守懷溯鎮,再未傳來任何消息。
龍鳳紅燭在燃,屋中帷帳低垂,一片昏紅。
“蒹葭,喝下這杯合巹酒,你就是我的太子妃了。”
太子滿麵紅光,挽上她的手臂,舉起酒盞湊在唇邊,眼神示意她喝下杯中酒。
顧蒹葭拿酒盞的手指輕.顫,須臾,微一閉目,眼角一顆清淚滑入衣襟,睜眼,仰頭問他:“太子表哥,什麼時候出兵解邊陲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