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鏽的刀尖已經抵上了咽喉,可是阿蜒卻動彈不得。
他發著高燒,又被人粗暴地拽在懷裏。淤青和血痂將他塗抹成了一個醜陋的泥娃娃,看不出清秀的原貌。
而在不遠處的角落裏,還有二十多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孩童。瘦弱、肮髒、襤褸,活像亂葬崗裏鑽出來的小鬼,高高低低地嗚咽。
唯一沒有哭泣的,是那個站在最前麵,試圖保護同伴們的少年。他比阿蜒高出大半個腦袋,穿著考究的錦袍,不過汙髒破爛了,倒像個落難的皇子。
“你們別動阿蜒!腐水咒是我教的,你們要殺就殺了我!”
他大聲怒吼,可傳進匪徒的耳朵裏,也不過隻是一條幼犬的吠叫。
匪徒之中走出了一個黝黑精壯的男人。他站定在阿蜒身旁,目光卻緊瞪著錦衣少年。
少年緊張得發抖,卻並不轉移目光。可是他的勇氣看在男人眼裏,反倒成了一種挑釁。
隻見寒光一閃,緊跟著嘶啞慘叫——匕首插進了阿蜒的手臂,血液落在地麵的枯草上,滴滴答答。
在小鬼們的驚聲哭喊裏,男人捏住阿蜒的脖頸提起,向錦衣少年發出恐嚇:“再敢多瞪我一眼,我就摳掉這小子的眼珠,再把肉一片一片剮下來燙酒吃!”
大殿之中還有肉香未散,錦衣少年知道這絕不是一句虛話。
“還愣著幹啥?你想讓他死?!”男人咄咄逼人。
懷著憤懣與無奈,少年低下頭去,將目光壓在阿蜒腳旁那堆染血的幹草上。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的眼眶裏早已蓄滿了淚水。
不遠處傳來一個沉悶的聲音:“夠了,蠻子,給那小子一個痛快。”
知道自己大難臨頭,精疲力盡的阿蜒隻抽搐了一下就徹底認命,既沒哭、也沒發出半點聲音。
他隻是向錦衣少年送去一個訣別的苦笑。
可少年卻為了保護他而低著頭。
蠻子的匕首再次對準阿蜒的咽喉。
隻要輕輕一戳,阿蜒就會像家畜一樣,噴射出大量鮮血,倒地身亡。
可是蠻子卻停了下來。
不止是他,其他匪徒也突然安靜了。
現在是滿月的深夜,這裏是南詔的遠古山林。方圓十裏荒無人煙,唯有他們落腳的這間破廟,後院裏還堆滿了人骨。
明明沒有風,可外頭的草叢、灌木,樹木全都呼啦啦地搖晃起來。仿佛被巨靈之手翻攪著;又好像後院那些白骨全都活了過來,想要入殿參拜。
首領一聲令下,所有火把全部熄滅。連那群小鬼也不敢啜泣,稍大點的孩子將幼童抱進懷裏,無聲地安撫。
大殿裏渾黑死寂,所有人的緊張當中都帶著一絲好奇,卻沒人膽敢走到門邊,透過破爛的隔扇門窺探真相。
但還是有人抓住時機,完成了一件關乎性命的大事。
黑暗中傳來了蠻子的悶哼,像有什麼東西掉到了幹草堆上。
緊接著,大殿裏響起一串跌跌撞撞的腳步聲。
有個瘦小的身體撞進了錦衣少年的懷裏。
“快……快躲起來!”是阿蜒的聲音。
錦衣少年應聲而動,卻首先飛起一腳踢開了殿門。
伴隨著朽木斷裂之聲,月光穿牖而入。隻見庭院裏亮著幾星瑩綠色的鬼火,迷離詭譎。
錦衣少年趕緊提醒角落裏的其他孩子:“別亂動!”
話音剛落,蠻子突然箭步飛撲過來,手中還緊攥著那把滴血的匕首。
可他並沒有逮住錦衣少年與阿蜒,反而在月光下定住了。
月光照亮了他驚懼萬分的表情。
錦衣少年並不好奇蠻子發生了什麼。他扶起阿蜒,躲進了供桌下麵。
阿蜒已經精疲力竭,靠在少年肩膀上喘著粗氣。少年扯下衣袖為他包紮,一邊警惕地張望。
曾幾何時,那個凶神惡煞的蠻子不見了,仿佛憑空化成了霧氣。而餘下的那二十幾個匪徒也石像似的、一動不動。
順著他們整齊劃一的視線望過去,有兩團青綠色的鬼火正懸浮在大殿門外,透亮的月光揭開了它的廬山真麵目——
是蛇,大到恐怖的巨蛇!
少年倒吸一口涼氣,猛然後悔起來。
他原本以為,把門踢開既可以轉移匪徒的注意,還能趁亂製造逃生的機會。畢竟如果什麼也不做,等待著阿蜒和大家的,將必然是折磨與死亡。
可是現在,他卻分不清楚究竟哪一種結局會更加悲慘。
月光消失了,那是因為巨蛇正在從破損的門扉裏遊進來,粗大的身軀堵住了所有空隙。
它似乎沒有注意到孩童們的存在,徑直遊向了那群石化的匪徒。原本死寂的大殿裏充斥著蛇鱗與地麵幹草的摩擦聲。
半昏迷的阿蜒發出細碎的呻~吟。少年將他的嘴捂住,又忍不住羨慕他不必看見這驚悚駭人的一幕——
巨蛇吞吐著兒臂粗細的蛇信,遊近了一名匪徒,一口咬住頭顱,仰頭左右甩動。
骨骼斷裂的輕響令人毛骨悚然。不消一會兒工夫,那人就消失在了蛇口,隻隱約看見蛇頸處有異物上下浮凸著,緩緩移向腹中。
這僅僅隻是一場饕宴的開始。
更多的巨蛇遊進了大殿。無法反抗的匪徒們被撕扯著,纏繞著,骨骼斷裂和血液噴濺聲此起彼伏……
再不逃跑就是坐以待斃!
愕然回神,錦衣少年明白這恐怕是脫困的最後時機。他將阿蜒背了起來,爬出供桌,與其他孩子彙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