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仇恨。

被仇恨蒙蔽雙眼的人,做出什麼都不奇怪。

奪命鏢道:“沒多少人看見。”

南王背在身後的手一頓,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怎麼回事。”他的聲音已不平靜,憤怒壓抑在胸腔中。

奪命鏢道:“金銘滅的夥計在公雞第一遍打鳴前就已經到了店鋪。”那時候還在街上的,隻有被從妓院或者賭坊中扔出來的醉洶洶的懶漢,每天就知道大驚小怪地說些誌怪事,哪怕他們看見了,也沒有人會相信。

奪命鏢想到夥計的表現,笑得更甜,他隻負責做殺人的買賣,其他與他一概不想幹,看那些人眼皮不抬一下就將屍體放下來,抬進無人的倉庫中,除了白天黑夜不分什麼時候都能見到他們的武林人士,還真是沒人看見發生了什麼。

金銘滅的夥計,各個都是頂膽大的小夥。

隨意找了一個理由,金銘滅關門一天,期間,奪命鏢路過幾次,竟是沒有聽見哪怕一兩句的風言風語。

京城,是個沒有秘密的地方,扔一個小石子下去就能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死了個有名的掌櫃,怎麼看都要引起軒然大波。

他想,時間長了,掌櫃不露麵,肯定有人發現不對,便一天路過店鋪三次,觀望下去。

金銘滅的位置不錯,用時髦一點的詞語,那就是在京城的商業中心帶,一天路過三次並不是一個誇張的數字,不僅不誇張,而且還很正常。

他第二天從金銘滅門口路過,卻皺眉頭道:“奇事。”

確實是奇事,昨日才被他親手勒死的掌櫃竟又在笑盈盈地迎接客人,他微胖的臉上掛有一團和氣的笑容,每一個進店的客人都是他的財神。

掌櫃對財神爺,是應該笑臉相迎的。

聽到這,南王終於繃不住他故作嚴肅的表情,沉聲道:“你確定。”

奪命鏢道:“我確定。”

他來回踱步,人內心焦灼時總要找些排解壓力的好方法,他道:“莫非死人能複活。”

南王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卻足夠奪命鏢聽見,笑眯笑眯的青年朗聲道:“死人,是不可能複活的。”

南王回頭看他,當兩人視線相交時,他焦灼的心終於沉下兩三分。

他是個非常愛麵子的人,很不願意在外人麵前表現出自己的不確定與弱勢,他應該是驕傲的,器宇軒昂的,無懈可擊的。

調整完自己的狀態,就連胸膛都比剛才多挺立幾分,南王道:“死人不可能複活,那你殺死的人為何會再次出現。”

他的語氣中多出了一絲不信任,難不成是他根本沒有殺掉金銘滅的掌櫃?

花了錢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這才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奪命鏢確定道:“不,他一定是死了。”

幹一行就要有一行的規矩,做殺手的,完成任務後總是會多停留幾秒確定他們的目標是真死了,而不是假死了,奪命鏢對自己的身手很確定,金銘滅的掌櫃不可能有活下來的可能。

南王冷笑道道:“他死了,但他卻又出現了?”

雖有南王世子與皇帝長得一模一樣為前車之鑒,但讓他相信隨便殺一個掌櫃就有一模一樣的掌櫃出來頂替他是不相信的。

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巧的事?

奪命鏢道:“死的是死人,出現的是活人。”他雖然不通此術,但卻知道江湖上有一獨門絕技名為易容,又有幾個大師精通易容術,隻要他們想,隨時隨地便能成為另一個人。

他自信道:“有人易容成了掌櫃的樣子。”

窗外,有鳥撲閃翅膀劃過。

“就是很久。”抬頭,露出她冷若冰霜的臉。

她這人,就像冰雪堆積而成的。

能讓冰雪消融,陰天放晴的隻有一人,那就是白雲城的城主,南王的使者,顯然不是葉孤城。

人到中年,終於體會了一把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憋屈感,使者在狹窄的空間中走幾圈,他的行為被限製了,無論想往哪個方向走,低垂著頭的侍女都會恰如其分地擋在他的身前。

使者想踹女人一腳,畢竟,他不像少數男人一樣有不打女人的好原則。

他甚至不是個男人。

但他終於忍住了隱秘的衝動,擠眼睛看那女人一眼,就像石頭一樣又臭又硬,不知是否身體也如同石頭一般堅硬,小心咯了他的腳。

突然,又有一雙小巧精巧的腳闖入了他的視線,和石頭般的女人一樣,是雙非常好看的腳。

男人,特別是殘缺的男人,總是對女人的腳有特殊的喜愛,他視線緊緊地黏在那雙腳上,移都移不開。

女人停在他的麵前,但卻不是來找他的。

她道:“城主回來了。”附耳在冰雪雕刻而成的女人身邊,她的臉也很美,鍾靈毓秀,杏眼中含有盈盈水光,就好像看每個人時,都那麼深情。

女人猛然抬頭,笑如冬日暖陽,使者這才知道,原來她也是一個很美的女人。

哪怕是平凡的女人,在笑的時候都會嬌媚三分,更不要說,她本來就長得很漂亮。

城主回來了?白雲城城主?使者終於反應過來,扯著尖細的嗓子喊道:“我要見白雲城城主。”

女人又恢複了冰冷的死人臉,頭瞬間低下,而墊著腳尖飄進來的女人,又像個仙女似的飄了出去。

她道:“城主還沒說要見你。”

哪怕是天皇老子來到這裏,沒有葉孤城的命令,也是見不到他的。

葉孤城的生活很規律,從能抱起劍開始就沒有變化,每天早上,他先練一個時辰的劍,劈開不知道多少道浪花,飄逸的白袍沒有沾染上海水,卻偏偏被細密的汗水打濕。

他回到宅邸,用清水將身上不存在的塵埃洗滌幹淨,然後用上等的吸水的絹帕,將一頭濃密的黑發擦幹。

替他擦拭頭發的女子一定要有一雙柔夷,擦拭頭發的力度,不能重,也不能輕,要恰到好處。

之後再經過同樣靈巧的手,將他被揩幹的頭發一絲不苟地束進發冠之中,新換上的白衣白得透亮,仿佛能倒映出全世界的汙穢。

最後再開始一天的辦公。

擦頭發的婢女:啊啊啊城主的頭發真是好滑好軟好香!

葉孤城的迷妹,遍布整座白雲城。

將自己打扮得一絲不苟的白雲城主坐在主位上,道:“讓南王的使者來見我。”他終於想起了還在偏廳被晾著的可憐人,或者說,他是故意的。

朗月道:“是。”

半盞茶的功夫都沒有過去,矮胖的使者就邁入主室,小而精的眼睛在觸及房間陳設時便被撐大不少。

這房間,並不華麗,但擺放的物件陳設卻無一不精美,雪白的牆壁,足下的瓷磚,站在男人身後的婢女,無一不是美的。

又美又冷,就好像葉孤城這個人。

葉孤城就像這房間一樣,冰冷,俊美,高大,孤獨,他坐在大而精巧的椅子上,像一柄出鞘的寶劍,但身上卻有人的鮮活氣息。

使者不禁想道:不知他與名滿天下的西門吹雪哪個更像把劍。

天下沒人不知道,萬梅山莊的西門吹雪,就是劍的化身。

使者原本是怨恨葉孤城的,但在此刻,世界上怕是不會有哪個人的態度比他更恭敬些,畢竟,誰會用怨毒的眼神看向一把劍呢?

像人的劍,是藝術品;像劍的人,是凶器。

全天下獨一無二的大凶器。

葉孤城道:“南王有事?”

使者將懷揣已久的信件拿出,道:“南王有信件要送給白雲城主。”

葉孤城道:“拿上來。”

他身後的兩個婢女同時動了,朗月也不知道從哪裏找到的托盤,將雪白的信箋盛放在托盤上,嵐風從她手中接過,圓潤的手指甲在信箋口一劃,便留下整齊的口子。

咕咚——

使者吞咽一口口水,他今天才知道,這世間上最鋒利的武器,不是刀,不是劍,而是女人的指甲。

刀劃在男人身上,隻會悶聲不吭,但女人的指甲劃在男人身上,隻有哇哇叫的份。

嵐風的指甲落在人身上,怕是即使想要一聲不吭做英雄,也隻能哭天搶地。

葉孤城伸手那信件,將折疊的信紙展開。

他的表情還是那麼冰冷,臉白得像是圓潤的羊脂玉,又或者是珠圓玉潤的珍珠,但眉毛卻濃黑的過分,眼睛並不是純正的黑色,反倒是有點淺咖,但這並不影響他的氣勢,因為他的眼睛,實在是很亮,很有神。

一目十行地掃過信件,竟然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極罕見的笑容,笑意停留在麵皮上,不達眼底,但嵐風朗月看著,卻不由地癡了。

嵐風&朗月:天啦擼,我們冷豔高貴的城主竟然笑了!

他笑得好蘇好好看哦!

葉孤城笑了,這對白雲城的子民來說,絕對是一件可以讓他們津津有味談上好幾天的大事件,隻要留著飛仙島的血,便沒有什麼能擋住他們對城主笑容的渴望。

之前便說了,葉孤城的腦殘粉,遍布整座白雲城。

嵐風與朗月隱晦地交換眼神,跟特務接頭似的。

記下來了嗎?

用眼睛記下來了!

葉孤城將信件折疊,塞入信封中,重新塞了信件的信封靜靜地躺在托盤上,被嵐風交給朗月,然後再由朗月捧著走下台階,交還給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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