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已經變得蒼老的男人,就算是葉孤城語氣都顯得沒有那麼冷淡。

他道:“王上有何事?”

好吧,比起其他人,他的語氣絕對說得上是十分冷淡了。

但是嬴異人卻不在乎啊,因為他知道,比起葉孤城一貫的語氣,現在已經可以說是柔和多了。

他用破碎的聲音對葉孤城道:“國之大事,以後還要請葉師擔待一二。”

葉孤城:???

不要說得我好像能插手國事可以嗎?

下麵,不僅僅是呂不韋甚至連嬴政的表情都變的驚訝。

至於裹著白狐狸毛的趙姬,從看到葉孤城的一瞬間,呆楞的表情就沒有變過。

這麼多年沒有見到這男人,想不到他的容貌竟然從未變過。

仔細算來,趙姬一共就見過葉孤城幾次啊,但是她對這個男人的印象卻深刻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在葉孤城麵前,就算是她的初戀呂不韋,都黯然失色。

這世界上有些人,隻要看了一眼一輩子都忘不掉。

顯然,葉孤城就是其中之一。

葉孤城被國之大事四個字給唬得一愣一愣的,深怕嬴政誤會,立刻幹巴巴道:“國之大事,非我所能管。”

他自以為說得幹巴巴的,但是聽在別人耳朵裏卻冷冰冰的。

呂不韋的表情變得很複雜,因為聽在他的耳朵裏,就算是對葉孤城充滿警惕的他,都絕對對方跟個仙人似的,而且是對凡塵並沒有太大興趣的仙人。

秦王還是寬厚地搖了搖頭,轉而對嬴政道:“政嗬,國與國之間的戰事,若是人之事,切勿叨擾葉師。”

嬴政懵懵懂懂地點頭,他也蒙了。

什麼叫做人之事?

活到現在,嬴政尚且沒有接觸到神鬼之事,他的生活還是很唯物主義的。

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秦王也沒有告訴他這世界上還是有方士可以使用神秘力量的,而不都是騙子。

更不要說他自己的壽命就是給方士害了。

秦王想,之前都不是時候,但是現在,應該讓嬴政知道了。

更何況……

他多多少少知道,自己的太子傅,與嬴政的關係真的很好,這樣一個身懷異能的人物,甚至都可以說是幫自己的國家渡過難關,如果他不在秦國,而到了其他國家,後果不堪設想啊!

他歎了一口氣,心想,自己死前,無論用什麼樣的手段都是要把葉孤城留在秦國的。

所以他接著道:“神鬼之事,若有不明之處,大可詢問葉師。”

嬴政的表情幾乎可以說是錯愕的。

他是不相信神鬼的,算是這時代少有的唯物主義者,所以他現在看著自己即將迎接死亡的父親,臉上的表情甚至能被解讀成“你莫不是有病”吧?

他一點都不相信,秦王是在死前突然得到了什麼感悟,隻以為對方是因為將死,所以有些糊塗了。

而且……

他看向葉孤城,隻要一接觸到對方冷若冰霜的臉,就很淡定。

什麼神鬼之事,我葉師明明一身名士風度,怎麼可能與神鬼之事有關聯?

在他心中過,什麼方士啊,巫師啊,這些人都神神叨叨的,說葉孤城是乘奔禦風的列子一脈還好說,其他的,根本無法與他相提並論啊。

#迷之自信#

然而秦王也不多做解釋,應該說,以他現在的身體,真是連解釋的時間都沒有了,反正他身邊除了呂不韋之外還有心腹宦官,他雖然從來不讓宦官幹政,但有很多事情,還是隻有宦官才知道的。

他們知道很多秘密。

葉孤城為了他,為了秦國所做的事情都已經被一一記錄下來,等到他死後,就可以拿給嬴政看了。

事關秦國百年國運,絕對要讓嬴政知道,有一個有能力的方士庇護,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

起碼,葉孤城留下來,曾經在嬴異人身上發生過的,被丹藥坑到隻剩三年壽命的事,就絕對不會發生。

秦莊襄王早就打算好了,他現在也不與嬴政他們多說,看向葉孤城道:“葉師能看破國運,堪為國士。”

他這個“士”說的應該不是士子的士,而是方士的士。

葉孤城看著秦王,也有點發怵對方會說些什麼出來。

他道:“王上……”

似乎是在提醒對方,不要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然而,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他不該說的。

秦王道:“葉師本來就為太子之師,等太子登基之後為國師可好?”

葉孤城:……

厲害了我的秦王,竟然把國師這稱呼早了八百年從曆史長河中扒拉出來了。

真厲害。

葉孤城目瞪口呆。

國師這個稱呼,曆來是皇帝賜給宗教徒中德高望重的高人,雖然以葉孤城現在表現出的神棍特質並不違背,但是這稱呼,真是是從北齊才產生的,最早也是在北周才有記載。

正好是八百年以後。

在佛教還沒有入中土,隻有本土道教的現在,國師這個詞的意思,應該同宗教沒有太多關係,秦王用這稱呼應該是從“葉師”中化來的。

想來是十分頭痛要給葉孤城一個什麼職務,想來想去所有的官職都不合適,所以才弄了一個不倫不類的”國師“出來。

但這國師一詞,真的可以說是誤打誤撞,先進得不行。

正好把葉孤城聽愣了。

他想,好了,自己也算是開了曆史先例了。

但是他能不同意嗎?

對上嬴異人閃爍著懇求光芒的眼神,他還是點了點頭道:“好。”

並沒有感激涕零,他的模樣,倒像是一種承諾。

而且是地位並不是很相等情況下作出的承諾。

但是這有可能嗎?

嬴政的精神好像都有點恍惚了。

要是他沒有看錯的話,這兩人中真正主導的似乎是葉孤城?

他雖然知道自己的老師天下第一厲害,但也沒有到秦王要求他的地步吧?

心中竟然隱隱生出了惶恐,是對葉孤城身份的探究。

他的葉師,究竟是什麼來曆。

得到了葉孤城的回應,秦王心滿意足。

他好像沒有什麼想要說的了,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環視周圍一圈,好像要將所有重要之人的臉都記在心裏。

然後,便沒有一丁點兒遺憾地閉上了眼睛。

秦莊襄王,薨。

葉孤城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他與呂不韋等人不一樣,就算是被召見,也是秘密召見,在秦王死後還留在宮殿中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這會讓他太過於引人注目。

但事實上,就算是他不留在宮殿中,等到國師的身份宣揚出去,也會引人注目。

這稱呼,這職位,不僅不符合禮,還沒有實權,可以說是非常不上不下了。

簡直能讓秦王朝堂中並不多的禮儀衛士集體爆炸。

仿佛是看見未來被掐的畫麵,他竟然覺得有些頭痛,回去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西門吹雪抱怨。

或者說隻是簡單地大吐苦水?

不過,葉孤城就算是抱怨也是端著一張臉,特別冷豔高貴,看上去就像是商量國家大事的。

西門吹雪當時正在房間中對著棋盤琢磨。

他本人是一個很宅的男子,當年他既然能以一年出門四次而出名,就證明他一年中除了那四次就真的是一直呆在萬梅山莊中了。

正兒八經的江湖人都是如同陸小鳳一樣,一年中有超過300天都在江湖上飄的,誰和西門吹雪一樣。

但就偏偏因為他很宅的屬性,就能一直呆在葉孤城的院子裏,看看書,品品酒,練練劍,甚至還有知己同自己一起論道。

小日子過得不要太美好嗎?

葉孤城進門。

默默地坐在了西門吹雪棋盤的對麵。

從他的臉上,你其實是看不出葉孤城在想什麼的,就算是他手下那一群對他忠心耿耿的死士都看不出葉孤城在想什麼。

但是西門吹雪卻放下了拈在手指間的棋子。

這或許是他附在葉孤城身上的後遺症,好像自從神魂呆在一起之後,他就能輕而易舉地感受到葉孤城的心思。

就像對方現在坐在他的麵前,明明表情正常,什麼都沒有說,西門吹雪的耳邊仿佛已經縈繞著“好鬱悶啊”“好鬱悶啊”這樣的話。

就好像他還在對方身體中,可以看見葉孤城的心理活動一樣。

西門吹雪道:“怎麼?”

如果是別人,他理會都不會理會一下,像是陸小鳳那樣的朋友,十有□□會多個“何事”的問候,但隻有葉孤城,能讓他說“怎麼”。

也是相當差別對待了。

葉孤城道:“秦王薨。”

西門吹雪點點頭,他知道。

但他也知道,葉孤城絕對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鬱悶的,其中一定有別的院的。

果然,葉孤城糾結了一下道:“但是他在死前,給我留下了一個難題。”

西門吹雪道:“什麼?”

葉孤城道:“他給了我一個不倫不類的官職。”

如果不是在西門吹雪麵前,他說不定要鬱悶成幹癟的餅餅了,前胸貼後背的那種。

但因為西門吹雪在,他腰杆筆挺如同青鬆。

西門吹雪聽到這裏,忽然道了一聲:“國師?”

葉孤城真的癟了。

他道:“你怎麼知道?”

西門吹雪眼中含笑,他道:“我見你提過多次。”

他們之前神魂在一起啊,什麼“國師是反派”“我不要當國師”這樣的心理活動西門吹雪都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了。

想來,除非這想法真的應驗,葉孤城也不會鬱悶成這樣。

葉孤城徹底服了,他道:“不錯。”

眉眼還是淡淡的,聲音中卻終於透露了一絲情緒。

他道:“真是早八百年造出了國師這個詞。”

西門吹雪不說話,眼中卻笑意,他知道這個時候才不需要自己說話,隻要聽葉孤城說就好了。

他真可愛。

鹹陽宮中一片肅穆。

老秦人秉性剛烈,就算是秦王死了,也不見他們嚎啕大哭,都是低沉且壓抑的哭聲。

嬴政在默默流淚,悲痛卻又不失鎮定,倒是讓在宮中的其餘宗親老臣更加高看他一份。

新秦王隻有13歲,太過年少,主少國疑,隻有他表現出遠超自己年齡的成熟,才能讓其他人更加認可。

然而等老臣如宮殿的時間過後,看上去哀痛不已的嬴政卻被跟在秦莊襄王身邊的宦官悄悄地拉到了偏殿。

這裏存放著隻有秦王才知道的秘密。

這時候從嬴政的表情中才可以看出一絲少年人特有的急切,然而,令他急切的並不是秘密本身,而是秘密之中牽扯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