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灑在地上。

大朵大朵的血花在綻放。

葉孤城看著宮九倒下的身軀, 眼中沒有絲毫波動, 他上前, 做了一件事。

以劍,斬下宮九的頭顱。

屍首不可辱, 這是劍客的規矩。

不, 不僅僅是劍客, 對古人來說,身體的完整度是至高無上的,即使是罪人, 在死亡後都應該收斂屍體, 入土為安。

除了被斬首的人。

人死了,還把頭顱斬下來,簡直是喪心病狂。

然而,阿飛看見葉孤城揮劍, 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因為他知道,葉孤城做事,定然有他的理由。

他相信人死不複生,也沒有靈魂一說, 對屍體的侮辱在阿飛眼中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生活在野外, 看見禿鷲在半空中盤旋,啄食動物腐爛的**,這難道不也是對屍體的褻瀆?

小皇帝給出解釋道:“不這麼做, 無法確定宮九死了。”

他壓低聲音對阿飛道:“這人已經死了兩次,但又從地獄裏爬了出來。”

在胸膛上開一個大洞並不代表宮九真的死了,即使葉孤城不在場,西門吹雪或者小皇帝也會代勞砍下他的頭。

因為他們知道,不能給這人再度睜開眼睛的機會。

葉孤城的劍很快,屍首分離,隻有白淨的脖子上出現了一條細細的血線。

葉孤城鬆了一口氣,將飛虹收回劍鞘之中。

結束了。

他想到,這回是真的結束了。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那是一雙白皙的屬於劍客的手,除了特別漂亮之外,好像沒有別的特殊之處。

但是在以劍捅穿宮九胸膛的瞬間,他卻感到自己的手心一隱隱發燙。

不,不僅僅是他的手心,他的心髒都在強有力的跳動,燙的幾乎要爆炸。

這是種什麼樣的感覺?葉孤城想。

他不知道,然而在殺了宮九之前,從來沒有哪一次對決讓他如此驚心動魄過,就算是當年與吳明的對決也沒有。

赤子之心。

他想,自己突破長久以來無形的桎梏,找回了最初的赤子之心,是因為這,他的心髒才在強有力地跳動?

這或許不是一個有說服力的解釋,但起碼現在,葉孤城找不出第二個理由。

他道:“將他的屍體收斂了。”

在這裏的沒有一個是他的下屬,他們都有自己的傲氣,但身為京城本地人的小皇帝卻點了點頭道:“我會讓暗衛來收拾。”

他耳聰目明,自然能聽見葉孤城與宮九的對話,阿飛與西門吹雪尚且沒有發問,他就道:“宮九,真的會對白雲城做什麼事?”

葉孤城道:“或許。”

但他的表情卻不變,這看在小皇帝眼中,似乎成了胸有成竹的自信。

然後葉孤城的話就更自信了。

他道:“白雲城?他還沒有能耐去動。”

如果是阿飛一個人還好,還真的能威脅到葉孤城,但範圍整個擴大,反而不具備可操作性。

葉孤城想,因為他的城沒有那麼弱。

它其實是座無堅不摧的堡壘。

小皇帝的武功雖然沒到葉孤城這樣的境界,但他也是個高手,而且是個具備出色觀察力的高手,他道:“我看你的氣勢,似乎變得不太一樣。”

之前葉孤城身邊的氣是溫吞的,淡淡的,不緊不慢的,但是現在他的身邊卻流露出了一股霸氣。

按理來說,這霸氣會讓小皇帝心驚,畢竟每天都有人對他屁股底下的龍椅充滿想法,有的甚至還付出了實踐,但如果對象是葉孤城,倒沒有這危險。

他知道,對方是一個真正心懷天下百姓的人。

他沒有稱王稱霸的心。

而且,這股氣勢才對啊,小皇帝想到,都已經是破碎虛空的人了,有氣場才是正常的。

他悄悄看了西門吹雪一眼,對方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劍,可以將一切敵人都切碎的那種,比起葉孤城,鋒芒畢露太多。

葉孤城淡淡道:“是嗎?”

他道:“因為我想通了一些道理。”

小皇帝笑道:“看來宮九的死,還是有用的。”

宮九的屍體尚未冷卻,他的臉上還帶著異樣的喜悅,隻有一雙眼睛十分暗淡,那是死的顏色。

但為什麼,他死亡了,還會喜悅?

是因為達成了許願,還是看見了自己所想看見的人或者物?

他是一個合格的墊腳石。

葉孤城沒有說話,他的精神狀態並不是很穩定,還停留在之前的餘韻之中,所謂的本心就是如此,是道的根基,在破碎虛空之後,他好像就已經遺忘了這些,就算是之前聽了有關封神路的一席話,卻還是摸不著頭腦。

但就在剛才的某一瞬間,他卻發現自己的境界有了微妙的改變,並不是一下子就升級,或者心境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隻是他能感覺到,當在自己前進道路上的障礙,移除了一些。

封神榜融入他的四肢百骸之中,在黑暗的空間裏,封皮上終於閃過一陣耀眼的金光。

但這金光,無人可見。

小皇帝不說話了,他留在了原地,黑夜中飛出幾道影子,是他的暗衛。

他們負責給宮九收屍,順便把這裏的痕跡給抹了。

西門吹雪、葉孤城還是阿飛一道走。

他們三人都是天生劍心的劍客,看臉,看身材,總覺得說不清道不明有點想象。

這大概是獨屬於劍客的氣質,如果有人看見他們仨,說不定會以為是一家三口。

阿飛的膽子比小阿皇帝還大,對他來說,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以問的事情,特別是對葉孤城。

所以他道:“你的劍,變了。”

葉孤城看他道:“哪裏變了?”

他倒是有心看看阿飛眼中自己的劍究竟變成了什麼樣。

他知道自己或許有改變,但他覺得,這改變應該沒有這麼大。

起碼沒有到肉眼就能看出改變的地步。

阿飛皺眉頭道:“我說不清楚。”

隻是一種感覺。

但是他的下一句話就有點紮心了。

他道:“我之前看你,覺得你的劍或許比不過西門吹雪。”

葉孤城:……

等等,這話就過分了啊。

他的臉色不變道:“那現在?”

阿飛道:“現在,我覺得你又能比得過西門吹雪了。”

葉孤城想,這還差不多。

然而葉孤城這個當事人承認,明明是被誇獎的西門吹雪卻不承認了。

他冷冷道:“你會產生這樣錯誤而膚淺的判斷,是因為你沒有看過葉孤城的劍。”

葉孤城:???

等等,其實你不用這麼幫我說好話的。

阿飛卻不服,他道:“我看他的劍,看了很多年。”

西門吹雪也道:“真正的劍客,在不同人麵前會發揮出不同的力量。”

他道:“你還太年輕,而你的劍又太弱,根本不值得葉孤城發揮出自己所有的力量。”

他的話說得其實一點兒都不好聽。

西門吹雪道:“不要用你淺薄的經驗,來判斷葉孤城的劍。”

葉孤城:……

雖然你為我說話我很感動,但好像沒有這麼誇張?

他幾乎陷入了自我懷疑,自己難道真有西門吹雪說得這麼厲害?

雖然他是很厲害沒有錯,但這麼說好像有點誇張。

#知己口中的我自己都認不出來了呢#

#原來西門莊主是個知己吹來著#

西門吹雪的話唬得葉孤城都一愣一愣的,更不要說是阿飛,他板著一張臉思考了一會兒道:“你說得對。”

他道:“是我想錯了。”

葉孤城:喂!西門吹雪滿意地點點頭,即使你根本無法從她冷冰冰的臉上感受到所謂滿意的情緒,隻有葉孤城這樣對他十分了解的人才能察覺一二。

西門吹雪道:“你在劍道上的路還很長遠,切忌講話說得太死。”

這幾乎可以說是鼓勵了,葉孤城想,西門吹雪應該還是很看好阿飛的,要是普通青年劍客,西門吹雪甚至都不會用正眼看。

阿飛道:“是。”

一股謹記教誨的模樣。

畢竟在他麵前的,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劍客,是在努力攀登的高峰,即使阿飛天資聰穎,又有劍客的驕傲,在西門吹雪的麵前就跟小貓一樣。

他還是一個小崽子。

這場對決時間比葉孤城想得要短,但是得到的卻比他想象得要多。

三人坐在前往別院的馬車中,目的地是葉孤城在京城郊外的別院。

京城內是沒有又大又隱蔽的院子的,加上之前時間又緊迫,隻能委屈葉孤城和西門吹雪住在龍門客棧之內,白雲城的人後續趕了上來,自然不會讓他們可親可愛的城主住在那樣一個小地方。

即使他的住所可以說是十分高級了,但在白雲城中的心中,城主的住處再怎麼樣提高都不為過。

城郊的院子看上去不大不小,外表樸實,但隻有進了門才會發現裏麵別有洞天。

以構造之精巧來看,說是宮殿都不為過。

然而進了這樣的院子,就算是阿飛都不驚訝,他雖然常年生活在野外,但所見過的好東西比一般的皇宮子孫還要多。

因為他已經被默認是葉孤城的弟子,少有幾次進入白雲城,那些個仙女姐姐恨不得用全天下最貴重的珍寶來招待他。

所以,雖然阿飛住在溫暖房間中的經曆並不是很多,卻已經享受了世上最高等級的待遇。

恐怕他就算是進了紫禁城,都生不出畏懼之心。

他被嵐風領了下去。

葉孤城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人,雖然宮九說是會將阿飛完好無損地還回來,看他身體也不像是受到虐待的,但他還是有點擔憂。

所以一進院子,阿飛就被嵐風領走了,等著他的,是難得一見的精密檢查。

務必從頭到腳全部檢查一遍。

隻剩葉孤城與西門吹雪。

說實話,葉孤城其實挺不自在的,原本和西門吹雪獨處就挺有壓力,更不要說對方撞破他內心世界一角的現在了。

而且剛才西門吹雪還當著他的麵在阿飛麵前吹了一波,講道理,其實他有點不好意思。

西門吹雪和阿飛不一樣,他的劍道已臻至化境,與葉孤城處於同一境界,所以葉孤城有什麼改變,他一清二楚,當時就想葉孤城祝賀道:“恭喜。”

顯然是看出他突破了桎梏。

葉孤城點頭道:“還多虧了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