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回到一千六百年前的畫麵消失了。
柳無涯顫抖著聲音道:“那是什麼?”
他仿佛為了驗證似的對身邊人問道:“你們都看見了吧?不是我一個人看見的吧?”
周圍人麵麵相覷,葉孤城先點頭,嵐風等人才接著應和。
步思凡道:“看見了。”
他的聲音還是很穩,比起柳無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說起來,明明柳無涯才是真正經常與死人打交道的,但他的膽子,竟還沒有白雲城眾人大。
可能是因為白雲城的各位本身就是玄幻的存在?
當然,這些柳無涯並不知道。
步思凡道:“若我沒有猜錯,那應該是秦朝外城的景像。”
他開口,又吟誦出一段廐菀律。
步思凡道:“以四月、七月、十月、正月膚田牛。”
柳無涯道:“你什麼意思?”
步思凡道:“我的意思是,這裏有廄苑、囿苑及園寺吏舍的遺址。”
他道:“看樣子,秦始皇將整個鹹陽城都搬入了他的地宮。”
柳無涯道:“所以我們剛才看見的是鹹陽城中的景象?”
步思凡深沉道:“應該。”
柳無涯忽然道:“等等等等,我知道是什麼原因了。”
他道:“不是經常有探險的人說嗎?在沙漠中也會忽然看見奇怪的景象,是叫蜃景對吧,能夠看見仙人的集市之類的,但等到了地方又消失不見。”
他幹笑幾聲道:“我們看見的應該就是這玩意兒。”
他睜眼,又看見所有人以看傻麅子的眼神看著他。
丁三秋道:“你說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事。”
柳無涯的笑容戛然而止道:“是嗎?”
嵐風道:“是的。”
柳無涯道:“那我們看見的景象應該怎麼解釋?”
他道:“難道你們就不害怕嗎?這可是一千六百年前的景象啊,我們一定是要死了才會看見這景象吧?”
步思凡道:“你冷靜一點。”
他道:“你如果害怕,不如看看城主,看著城主,是不是覺得自己的心情變得平靜。”
葉孤城:……
等等你還記得我就在你們旁邊嗎?
然而柳無涯並沒有因為看見葉孤城心情就變得平靜,他是承認葉孤城的力量不是凡人能夠擁有的,之前破秦始皇軍隊的時候也意識到了他超凡的實力。
然而,柳無涯並不是白雲城的人,自然無法同他們一樣,對葉孤城信賴到迷信。
柳無涯激動道:“完全不覺得!”
他道:“你不是腦子很好使嗎?那就給我一個理由啊,告訴我為什麼我們會同時看見一千六百年前的景象。”
步思凡說不出,這解釋不是腦子好就能給出來的。
然而此刻,葉孤城卻突然說話了。
他道;“我覺得是因為陰氣。”
他一開腔就成功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柳無涯道:“陰氣?”
葉孤城故作深沉道:“不錯。”
他道:“這裏的陰氣多得超乎人的想象,你也看見了,如果動物靠近,片刻不用就會中屍毒,而始皇帝的軍隊也能複活,雖然有徐靜輸的指示,更多應該是借助於這邊的地勢。”
柳無涯點頭,到目前為止他都覺得葉孤城說得很對,他到底是盜墓的,對陰氣的了解比這些人更多。
柳無涯道:“所以,你覺得是陰氣讓我們看見了這些?”
葉孤城陰測測道:“我們所見的,或許不是一千六百年前的景象,而是地府的景色也說不定。”
眾人都是一嚇,什麼意思?
葉孤城道:“如果陰氣夠濃,是不是能讓鬼魂現世?”
眾人聽他一說,忽然想起了外城設立的宮人宮室,當時博學多才的步思凡還給出了解釋,這些宮殿是侍奉始皇帝的宮人居住的地方,即使在對方死後,每天還要上茶端香,為的就是對方死後享受活著時的侍奉。
陰陽的界限,似乎已經模糊。
聽見葉孤城這麼說,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錯覺,竟然感到身邊有陣陣陰風吹過。
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們見到的或許真是宮人在地下生活的景象?
葉孤城一回頭,在眾人看不到的角落鬆了一口氣。
胡說八道還這麼有理有據,不得不為自己的想象力點個讚。
堵不如疏,在墓地行走,雖然眾人不說,誰不人心惶惶,就算他自己,心裏都跟打鼓似的。
這時候如果不給出解釋,而讓他們自己瞎猜,人都要被嚇死。
就算他給的解釋本來就很嚇人也比什麼都沒有好啊!
然而柳無涯還是被嚇怕了,他哆哆嗦嗦道:“那我們能不能走了。”
他道:“都看見死人的世界了,時間一長,我們豈不是要掉落陰間?”
葉孤城回頭給他一個嘲諷的笑容。
他道:“你覺得我們還能回去?”
當然不能,就算他們想走,徐靜輸也不讓他們走。
柳無涯還能說什麼,隻能在心中大罵花有際不是東西。
又不露麵,又不讓他們走,還在他們前進的道路上添加艱難險阻,進也不得退也不得,搞什麼東西。
暗處,被他在心中破口大罵的徐靜輸打了個噴嚏,他倒是沒有多想,隻想這裏的夜晚還是有點冷,他都要打噴嚏了。
閉著眼睛,表情卻在變化,顯然他是能夠看見東西的。
葉孤城:?
他忽然抬頭,引起了身後人的關注。
嵐風立刻道:“怎麼了,城主?”
葉孤城皺眉道:“沒什麼?”
但被窺視的感覺還是揮之不去,之前好像也有一次,但感覺沒有這次明顯,當時他隻覺得是自己疑神疑鬼,無論什麼時候都覺得有人在偷看自己,然而這一次他卻知道,這並不是自己的錯覺。
徐靜輸猛然睜開眼睛道:“好險好險。”
心想也不虧是葉孤城,靈感如此敏銳,明明是老祖宗徐福傳下來的術法,還是他練得最熟練的一項,竟然也會被對方察覺。
但察覺了又怎麼樣?
徐靜輸臉上常帶陰狠的笑容,從這一行人眼前幻象一閃而逝開始,他們就邁入了一個新的陷阱。
他早到驪山這麼久,怎麼能什麼事情都不做?
徐靜輸想,隻不過這回可憐了他的搭檔,也要倒黴了。
想到這裏,他眼中閃過了一絲決然,也不知道葉孤城在想些什麼,竟然把柳無涯帶上了,是想用他來刺激自己,還是單純找了個墊腳石?
他冷笑道,就算葉孤城做什麼,他的心都會堅如磐石,不為所動。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雖然他不想把自己的老搭檔牽扯進來,但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就沒有後退的餘地了。
他想,就算是為了老祖宗的遺願,也隻能麻煩柳無涯同葉孤城他們一起死了。
他要的不僅僅是葉孤城死,還要他充滿悔恨。
如果這點都做不到,那他們陰陽家蟄伏千年的痛苦,究竟有誰來買單?
葉孤城覺得有點不對。
他看著遠處沒有變大的城牆心道,這地方難道有這麼遠?
明明已經走了很久,卻覺得自己與封土的距離沒有變短。
葉孤城道:“你們有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他沒有回頭,眼睛依舊在直視前方,等了一會兒卻沒有得到回應。
他終於覺得不對,回頭看了,卻發現自己身後已經沒有了人。
葉孤城眼睛睜大了一瞬隨後又立刻鎮定下來。
如果這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落入了對方的圈套,那他也不要混了。
但現在的問題是,他究竟中了什麼計,而步思凡他們又是什麼時候消失的。
明明葉孤城的感知已經與自然融為一體,登峰造極,卻沒有感覺到,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不。
葉孤城對自己道,從進入驪山的範圍內,他的感知就在不斷地鈍化。
破碎虛空的本質是邁入先天之境,也就是與自然融為一體。
自然中的力量是充滿活力的,生生不息的,是一種新的生命力,也就是活著的力量。
而彌漫在驪山的陰氣,則是死亡的力量。
這是死氣。
簡直就是他的天然克星,葉孤城想到。
但是他絕對不能讓白雲城的人看出來,他被克製了。
因為葉孤城知道,自己就是他們的希望,就是他們的信仰,是眾人心中的頂梁柱。
本來就進入了常理無法判斷的領域,如果他再倒下又有誰能指引前進的道路。
他伸手,摸上了腰間的飛虹,那裏現在掛了不止一把劍,飛虹的旁邊是龍淵。
原本想著在死境之中,身為誠信高潔象征的龍淵劍會起作用,但目前看來,絕對是葉孤城想多了。
龍淵,隻是一把劍而已,千年以前流傳下來的劍。
龍淵內,似乎沒有劍靈存在。
葉孤城想,也是,能同他的飛虹一樣嗡鳴的劍怎麼可能哪裏都是,就算是飛虹也是自他破碎虛空之後才顯現出與眾不同的一麵。
如果龍淵的主人沒有一任可以破碎虛空的,是不是也不會產生劍靈?
葉孤城發現自己的思維跑遠了,他搖搖頭,不對不對,現在不應該想這些。
他要好好想想,自己什麼時候中了對方的圈套,他中得又是什麼圈套。
那不成是想把他們分開然後逐個擊破?
那到底是怎麼把人分開的?
他停下了腳步,在空無一人的荒野中垂首思考。
一定,一定有什麼事他忽略了。
葉孤城的手一直放在飛虹的劍鞘上。
嗯?
他的手指抽動兩下,飛虹,好像在發燙?
等等,不是飛虹。
葉孤城低頭看向他的劍。
發燙的不是飛虹,是龍淵。
他伸手觸碰了一下龍淵,才發現劍的溫度已經到了能夠傷到皮膚的地步,觸碰一下,手就下意識地移開。
他看自己的手指 ,以為燙紅了,卻發現手指還是潔白如玉,一點兒變化都沒有。
手被燙傷,難道隻是他的錯覺?
他想了想,又將手指放在了劍鞘上。
很燙,很燙,尖銳的疼痛不斷刺激大腦皮層,如果是常人定然會因為疼痛而尖叫以至暈厥。
但葉孤城卻還是麵不改色,他不是沒有感覺到疼痛,隻是他的意誌力以及忍耐力遠遠高於常人。
這點疼痛,還不至於影響他的判斷。
他將手指從劍鞘上撤回,端詳看,還是什麼傷口都沒有,甚至連最基礎的紅腫熱痛都沒與發生。
手指還是潔白如玉。
葉孤城想,如果不是眼睛欺騙了他的感官,就是大腦欺騙了他。
等等。
他忽然一頓。
誠信高潔之劍嗎?
他忽然閉上了眼睛,因為葉孤城已經產生了某種猜測。
他的感官沒有發現步思凡他們的失蹤,而他的眼睛,卻看不見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