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什麼都不放在眼裏的人,練得是霸道之劍,但如果他忽然將什麼人正式看在眼中,證明他的境界也有所改變。
玉羅刹簡直是日了狗了,他根本想不到,促成他兒子與宮九之間火花四濺交手的竟然是另一個與這場戰鬥並不相幹的男人,葉孤城。
心中產生一種不知該說是憤懣還是惴惴不安的情緒,如果玉羅刹有過很讓他疼愛的女兒,便會知道這種惴惴不安從何而來。
就像是女兒出嫁了。
也罷也罷也罷,他搖搖頭,將古怪的思想從頭腦中搖出去。
眼下最重要的,是阿雪的對戰。
其他,等到對戰結束後再說。
司空摘星道:“兄弟,你什麼來頭。”
“葉孤城”不說話。
司空摘星道:“別不說話啊,你不說話我就先說了。”
“葉孤城”還是不說話。
司中摘星道:“都是易容來的,我是司空摘星,陸小鳳讓他裝成他的樣子。”
他即使再說話,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著兩名劍客,說的話好像沒有過腦子。
“葉孤城”終於道:“我是一塊磚。”
司空摘星道:“一塊磚,這是什麼名字?”
一塊磚道:“你不需要知道這是什麼名字。”
司空摘星道:“真正的葉城主,竟然願意錯過這樣一場對決?”
他知道,劍客不應該錯過這樣的驚天對決,就算是魏子雲,也湊了過來,如此看來葉孤城的缺席倒顯得很令人震驚。
一塊磚道:“城主有更重要的事。”
司空摘星道:“更加重要的事?”
他道:“什麼?”
一塊磚道:“無可奉告。”
司空摘星道:“你冷冰冰的樣子和你主子還真是像。”
一塊磚根本不看他。
兩人對話好像突然告了一段落。
司空摘星仿佛並不喜歡這樣的寂寞,他這人有個特點,當他真正地感覺到緊張,或者被肅穆的氣氛所影響時,就會不斷說話。
現在,他就很想說話。
所以司空摘星道:“你覺得他們兩個,誰會勝利。”
一塊磚道:“誰的道心更加堅定,誰就會勝利。”
司空摘星道:“道心?”
一塊磚道:“我不是練劍的,說的話自然不作數,這句話是城主說的。”
司空摘星肅然起敬道:“葉孤城?”
一塊磚傲然道:“不錯。”
道心……
不管是司空摘星還是魏子雲,都因為這個詞陷入了沉默。
所謂的劍客,大多數都練得是手上的功夫,這世界上真正能將劍術提升入道的人究竟有幾個?
身為大內第一高手的魏子雲都不敢說出這個數字。
無論是西門吹雪還是劍鬼都似乎很年輕,年輕意味著無限的機會,也意味著缺少經驗。
沒有經曆過塵世打磨的人,怎麼會有道?
烏黑的劍刃與雪白的劍刃相接,發出神兵利器特有的響聲。
兩人的動作都很快,夜空下,隻能看見兩到殘影。
這是否是人類能夠達到的境界?
不,不是。
他們一個是神,一個是鬼。
無論是速度,力量,還是心性之堅定,都遠非常人可以達到。
此刻,他們都是對方的仇敵,而不是知己,所以下手時不需要心靈的交流,隻需要銳不可當的劍氣。
殺!
“噗——”
劍劍沒入身體。
一寸。
魏子雲睜大眼睛,死的究竟是誰?
兩到白色身影在紫禁之巔久久佇立。
他們像兩樽亙古的雕像,好像可以站到天荒地老。
時間,似乎都因為他們的暫停而停止流逝。
“噗——”
寧靜的夜晚,忽然傳來一陣微不可聞得響聲,劍從胸膛進入,又從胸膛出,還有噴濺的鮮血。
血,染紅了西門吹雪的衣擺。
臉上戴青銅鬼麵之人,靜靜地倒下。
魏子雲長長舒一口氣,隻感覺胸膛中的濁氣全隨這一聲被排除出體外,但即便氣已經吐出,卻還能聽見心髒在有力地跳動。
“咚咚——咚咚——”
別人都能聽見強健有力的聲響。
司空摘星道:“果然,贏的是西門吹雪。”
幾乎所有人都默認,西門吹雪會成功,這個結果,對他們來說並不驚奇,但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有那麼一瞬間,他們心跳加速,對未來充滿了不確定。
雖然他們都不是用劍的,卻能看出劍鬼非等閑之輩,他的力量雖然不至於在西門吹雪之上,也不至於在西門吹雪之下。
死得會不會是西門吹雪?
所有人的腦海中都有念頭一閃而過。
還好,死得不是他。
“!”
幾人又猛然回頭,他們聽見了風劃過人的聲音,聽見了腳步聲。
是誰來了?
是陸小鳳與葉孤城。
一塊磚的反映最迅速,他幾乎是瞬間就把自己臉上的易容給抹了,雖然現在的臉與自己原本的臉還有些不同,但也絕對不至於讓人覺得那是葉孤城。
城主都來了,他怎麼好意思頂著與城主相同的臉?
司空摘星與他卻是兩個極端,他頂著陸小鳳的臉嬉皮笑臉道:“你看,我和你誰更像真正的陸小鳳。”
陸小鳳苦笑不得,現在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嗎?
他想知道的事情隻有一件,就是活下來的究竟是西門吹雪還是劍鬼?
葉孤城道:“是西門吹雪。”
陸小鳳:“你是說?”
葉孤城道:“是西門吹雪贏了。”
他的嘴角向上彎起,笑容如雨後初晴,充滿了明媚的陽光。
葉孤城沒有看見人,以他們現在所在的距離,並不能看清楚那執劍向他們走來之人究竟是誰。
但是葉孤城心中卻隱隱有所預感,他知道,那是西門吹雪!
不需要看見人的臉,不需要看見他的衣服,他便能知道,那是西門吹雪!
這默契來源於心靈上,理智上的相交融。
走進,夜晚的迷霧無法籠罩人的身形,西門吹雪的眉眼,西門吹雪的表情,西門吹雪嘴角說不上是寂寞還是譏誚的微笑。
一切都被收入眼底。
葉孤城微微點頭道:“西門莊主。”
他的聲音並不大,他距離西門吹雪的位置也不是很近,但葉孤城就是知道,西門吹雪一定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果然,西門吹雪也道:“葉城主。”
葉孤城道:“你身上的道改變了。”
西門吹雪不說話,隻是以沉浸的黑眸看向葉孤城。
葉孤城緩緩道:“你的道更加精純,你的境界也想上一層樓。”
他笑道:“恭喜西門莊主。”
對劍客來說,有什麼比道心被磨礪更加重要的事情嗎?
西門吹雪終於越過了無情劍的門檻,進入了真正入世的境界。
假以時日,他定然能夠成為獨步武林的劍客,因為前路對西門吹雪來說,已經十分坦蕩。
西門吹雪道:“葉城主。”
葉孤城道:“什麼。”
西門吹雪道:“我境界略有所進展,卻還差葉城主,可否鬥膽,答應我一個請求。”
葉孤城有些驚訝,西門吹雪在對他說請?
葉孤城道:“朋友之間,是不需要請求的。”
西門吹雪卻道:“但我並不是以朋友,以知己的身份提出這個請求。”
他忽然抬頭,瞳孔黑得發亮,其中好像有萬點星辰,這雙眼睛凝視一個人,便能將那人所有的倒影都刻在一雙眼睛中。
葉孤城可以從西門吹雪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他知道,西門吹雪眼中,隻有自己一個。
不是以知己,以朋友的身份,做出請求。
是以劍客的身份。
葉孤城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因為他已經猜到,西門吹雪要說些什麼。
西門吹雪也不說話,他在靜靜地等待。
因為他知道,這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葉孤城來說,都是很困難的一個選擇題,所以,他應該用很長時間來思考,就算是一天,一個星期,一個月,一年都不為過。
但葉孤城不需要思考這麼長時間,他僅僅用了幾分鍾。
葉孤城沉聲道:“你說。”
西門吹雪道:“你我之間應該有一戰。”
西門吹雪的表情很複雜,似乎有痛苦,又有身為劍客的興奮與狂熱,對他而言,葉孤城是知己,而他無比地珍惜與對方論道的日子,那對西門吹雪來說,幾乎是他人生中唯一能與快樂搭得上邊的時間。
與這樣一位靈魂上的知己相殺,這對他來說,是很痛苦,也很掙紮的一件事。
但是在成為西門吹雪之前,他不是西門吹雪,他是一名劍客。
是劍客,就不得不對這樣一位劍道上,靈魂上的對手產生渴望。
對戰的渴望。
葉孤城道:“好。”
他的聲音很沉重,卻又很堅定,並非是對於命運的妥協,而是對於未來的信任。
葉孤城也是劍客,所以他也有劍客的驕傲。
一名劍客,在被人挑戰時不應該拒絕,即使那是他的摯友,他的知己。
西門吹雪眉眼中的痛苦似乎消失了,但仔細一看,卻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