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道:“你既然想要跟著就跟著。”他又道,“但是死是活,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他能允許牛皮糖黏在自己身上已是極限,說多關注關注他簡直是癡心妄想。
司霄點頭道:“如此便好。”
陸小鳳看看葉孤城,又看看司霄,兩尊玉雕對視,根本沒有他插話的餘地,心裏一陣幹著急,連四條眉毛都跟著高高翹起。
他幹著急的對象自然不是司霄,而是他的朋友葉孤城。
陸小鳳相朋友不準,但是看陌生人卻是一看一個準,他之前便覺得司霄絕非常人,甚至他能感覺到,這人的驕傲絕對不下於他的朋友葉孤城。
能讓一個驕傲的人像塊牛皮糖似的黏上另一個驕傲的人 ,背後定然有什麼緣故。
但陸小鳳也知道,葉孤城並不是因為這些小事就會動搖的人,既然他已經答應了就沒有收回的餘地,他實在是很驕傲的一個人,驕傲到不屑於為自己辯解,也驕傲到接受他人的請求。
因為他有自信,自信能處理好一切,什麼都無法動搖他堅定的心。
葉孤城可以將司霄放在身邊,但陸小鳳卻不可以不擔心,他用捉摸不定的眼神看向年輕人,猜不到他在想什麼。
白雲城主的車架悄悄進入花家莊園,又大張旗鼓地出來。
按古代禮製“天子駕六,諸侯駕五,卿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到現在的朝代,雖然不至於有非常嚴格的區別,但如同葉孤城這般並不在朝廷中有一官半職的人,也是不可用太多的馬駕車。
兩匹顏色接近棗紅色的馬器宇軒昂,拉著車行走,懂行的人僅僅看一遍便失聲叫道:“汗血寶馬!”
在陽光下,馬的血液在血管中潺潺流動,棗紅色的皮更加鮮豔,給人以流血的錯覺。
雖然隻有兩匹馬拉車,但無論哪一匹都是萬裏挑一的好馬。
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東西竟然被用來拉車,實在是暴殄天物!
魏子雲混在人群中,充滿血絲的眼睛緊緊地釘在葉城主的車架上,他還沒有得到具體消息,關於小皇帝究竟是就在了花家還是隨著看似處境危險的白雲城主一起走,但他心中隱隱有所預感,皇帝選得應該是後者。
他會知道,葉孤城的身邊更加安全,如果才新鮮出爐的劍仙在劍上的功夫真如同所傳言的一樣。
氣派的馬車幾乎被擁擠的人群所包圍,但奇妙的是,這些人卻都沒有越界,而是站在正好能讓車輛通行的安全範圍內,或好奇或探究的眼神全部都集中在偌大的馬車上,視線仿佛已透過厚厚的牆麵,穿透進入裏間,看到了葉孤城的影子。
江湖上沒有秘密,自葉孤城對戰江如畫以來,有多少或成名或不成名的劍客想與他切磋一番,有的隻是單純的比劍,有的卻存在著踩葉城主名聲上位的心思,但奈何他藏得太嚴實,無論是懷有何種心思的人都找不到他。
現在竟然大張旗鼓地出現在江南,可不就是一個好機會?
一青年身背重將,忽然從人群中躥出,站在路中間,趕車人手握韁繩趕緊“籲——”了一聲,將馬停下。
此時他們已出主城區,圍觀的人也散了大半,剩下零零星星幾個,光是看眼睛就知道他們個個都是習武的。
習武之人的眼神,本就與平頭百姓不一樣,更亮,也更狠厲。
青年道:“嵩山郭適前來討教。”在說出自己的名號時,他的眼中劃過某種驕傲的神采。
嵩山郭適,這個名字就算是葉孤城都聽說過,在西門吹雪過後,他本是江湖上最年輕也最有潛力的劍客。
趕車人不說話,車停在路中間,片刻隻有,終於有清冷的男聲從馬車中傳來。
葉孤城道:“你可知道劍客比劍的規矩。”不是生,就是死。
郭適朗聲道:“我當然知道。”他已是江湖一流的高手,死在他劍下的人沒有五十也有一百,從背負起重劍的那一刻起,他便做好了隨時赴死的準備。
殺人者人恒殺之,這是他師父臨死前教導他的最後一件事。
葉孤城道:“即便如此,你也要比試?”
郭適道:“朝聞道,夕死可矣。”
葉孤城沉聲道:“好。”
馬車簾子被掀開,一襲白衣的年輕人同樣從車上下來,他的年紀其實並不大,也就是二十多歲三十歲的光景,對一個男人來說,這是一個很年輕的數字。
但所有看過葉孤城的人,卻都無法判斷他的年齡,因為他的身上有一股超越時間限製的獨特氣質,沒有少年人的衝勁,也沒有成年人的疲憊,海外的仙人,就算時光在他身上,也是模糊的。
葉孤城手持玄鐵劍,劍鋒三尺三,他定定看向對麵的劍客沉聲道:“以你的劍術,不出十年便可與我一戰。”
他對在劍道上有天分的年輕人,向來含有一絲提攜之心,因為葉孤城知道,高處不勝寒,一個人站在高處,是非常孤獨也非常寂寞的事情,而且,他又是一個珍惜生命的人,身為劍客的追求與人的部分分開,雖能理解對方追求劍道極致的迫切心情,但也少不得希望有潛力的年輕人可以多活幾年。
郭適也沉聲道:“不必多說,拔劍吧。”
他已感受到對方決絕的心意。
葉孤城握住劍鞘道:“此劍乃海外寒鐵精英所鑄,劍鋒三尺三,淨重六斤四兩。”
劍客都很看重自己的劍,因為那是他們的武器,他們的半身,在戰鬥開始之前理應報上自己武器的名字,這是最基本的禮貌。
葉孤城尊重自己的對手,即使,他注定要死!
郭適鄭重將劍呈於身前道:“此乃昆侖鏡玄鐵所鑄,劍鋒一尺二,淨重十斤八兩。”是為重劍!
風不動,雲消散。
空氣現已凝固。
圍觀人大氣都不敢出,即使憋得臉色發紫,濁氣也賭於胸中。
仿佛他們一泄氣,就能聞到血的味道。
血色的花在地上綻放,一連串一連串,用手指尖觸碰,有濕潤的熱度。
沒人能接下白雲城主的天外飛仙,因為接下來的人,都已經死了。
葉孤城將劍入鞘,頭也不回,他淡淡道:“厚葬。”
他殺的人,他便負責收斂,不僅負責收斂,還負責買一塊上好的地,將棺材埋入地底,安享平靜。
葉城主是一個很大方,也很負責任的人。
值得尊重的對手,都值得一口厚重的棺材,以及一塊上好的地。
車輪再次轉動,揚起塵土,遮擋一地的血花。
暗處,有人以目,一動不動地盯著地上的血跡看,他看的不是血,是製造傷口的人。
天外飛仙,這樣完美的劍法,他看一遍能模仿?不能模仿?
骨子裏忽然瘙癢得厲害,九公子一言不發,快步走進最近的房間。
在看見那樣的驚天一劍後,他總是要犯一兩回病,發泄一兩次的。
葉孤城走進馬車,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單獨一人端坐在隔間的司霄竟然坐到他房間來,誰也不知道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就好像是冬天下雪,秋天刮風,夏日炎炎,春日百花齊放一樣符合自然規律。
司霄抬頭看他,忽然道:“你不高興。”
葉孤城不說話,隻是端正座下,筆挺得像一棵鬆樹。
司霄本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他的驕傲也不會允許自己熱臉貼冷屁股,葉孤城不說話,他也不說話,兩人之間又回到沉默。
低頭,看棋盤,但眼中的火焰卻幾乎能將棋盤洞穿。
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他不高興……
他為什麼不高興?
葉孤城:嘖,殺了個好苗子。
講道理,這些做劍客的,怎麼就喜歡送死呢?
難不成是因為太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