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煙雨蒙蒙,蒲公英隨著微風飄蕩著,落在樹梢上,落在屋簷上。然而就是這樣的南京城,庶民們卻都露出一副副驚恐的表情。他們四散奔逃著、哭喊著;官兵們握著手中的鋼刀緊追不舍,咆哮著、吆喝著。
此刻,若是以上帝視角俯瞰南京城,你看到的絕不是什麼六朝金粉之地,而是一個亂糟糟地螞蟻窩。人們不知在向何處跑,隻要有一人跌倒在地,就會有四五個官兵撲上去捉拿。有人反抗,官兵們就會毫不留情地一刀斬殺之。
南京已然失控了。但抱著寧采兒屍體的徐楓卻不急不緩地在人群中穿梭而過,仿佛周圍的混亂局麵與自己毫無關係。
徐楓抱著寧采兒剛一踏進家門,門外的喧鬧也就被阻隔了。徐府是靜謐的,宛如世外桃源一般。家中空空如也,不見半個仆從。
徐楓入獄以來,徐府的仆人們自然敢滯留。心眼壞的,臨走時還不忘稍上幾件古董字畫。而那些有點良心的,留了幾天不見轉機也就灰溜溜地逃走了。不過這也好,徐楓不想讓人打擾自己。
他將寧采兒輕輕放在自己的床榻上,仔細端詳著她。徐楓還從未這樣認真細致地欣賞過她這不加雕琢的、渾然天成的美。
寧采兒確是一個極美的姑娘。她的美與溫雨一樣,是自然的、是純粹的。她與溫雨不同的是,溫雨的眼神中總有股攝人心魄的力量。而寧采兒更顯嬌柔。
“我真沒用。”徐楓說了一句,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在回來的路上,徐楓想了很多要在此刻說的話,但隻說了一句,嗓子眼就像是被棉花塞住了似的發不出聲來。他輕輕伸手撫摸著寧采兒的麵龐。她的皮膚仍是那樣細膩溫潤,宛似一塊暖在手中的寶玉。
“老爺!”一聲呼喚從徐楓身後傳了來。徐楓心中的悲傷也被這聲呼喚攔腰斬斷了。他匆忙抹了抹眼淚,回頭一望,雲兒正站在自己臥室的門前。
雲兒又驚又喜,不覺笑了兩下,迎上來說:“老爺!您什麼時候回來的?錦衣衛肯放您啦!”
徐楓苦苦一笑,沒有回答雲兒的問題,而是反問道:“別人都走了,你為什麼不走?”
“我媽做下的孽,總得有一個人來還的。”雲兒羞慚似的低下了頭。
“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件事我不會找你的麻煩。”徐楓淡淡地說。
但這話落在雲兒的耳中卻似鉛塊一樣沉重。她雙膝一趨,跪在了徐楓的麵前,哀求道:“老爺,我媽她心眼壞,但我既是她的女兒,就該當受下這一切。求您了老爺,您要殺要剮都衝著我來吧,千萬別難為我媽了。奴婢給您磕頭了!”
她說完就“咚咚咚”地衝徐楓磕起了頭。徐楓沒有阻攔,目光又重新落回到寧采兒的臉上。淚水,再一次溢滿了他的眼眶。
徐楓用哽咽了的聲音說道:“你再怎麼磕,小寧也活不過來了。”
雲兒一驚,正要磕下去的一個頭也止住了。她抬起眉眼來一瞧,寧采兒躺在床上,肌膚如雪、兩腮泛紅,長長地睫毛略微向上翹著,嘴角似乎也是微微上揚著的,怎麼看都像是熟睡的樣子。
“老爺。”雲兒躊躇了一下,說:“現在能幫老爺的隻有錢大人了。奴婢這就去找他來。”
“你不要去!”徐楓加重了語氣,說:“外麵亂得很。你這樣出去很有可能會出事。”
雲兒點了點頭,說:“奴婢知道。官兵們在抓複社的學生們。”
“抓學生?”徐楓心裏一緊,忙回頭問道:“為什麼要抓學生?”
“似乎是跟揭帖有關。”雲兒說:“他們四處搞揭帖,說是皇上貪墨朝廷的錢款,才使得前線的將士們無糧無餉。朝廷大為震怒,就開始抓人了,很多同情學生們的百姓也被抓了。”